原本婚姻的別扭,夫婦的不和睦,的空虛,隨著兒子的意外全發出來,顧曉影那陣子十分消沉,患上嚴重的抑鬱癥,幾乎沒辦法出門,不能見人,神狀態一落千丈。軍區大院裡也有風言風語,嘲笑當年不該選那個窮小子,生出個殘疾病孩子還夭折了,如今窮小子一朝出人頭地,不複當年的委屈卑微,要翻做主了,完全不把老丈人家看在眼裡。
直到有了小鈞鈞,顧曉影的生活重現希冀。對寶貝兒子傾注了全部心,從丈夫徹底移到兒子上。
邵鈞小時候吃的,穿的,玩兒的,很多都是他媽媽托朋友從香港和國外帶回來的新鮮高級東西。
小鈞鈞是大院小孩裡邊打扮最漂亮的一個,戴著紅的羊絨小帽,帽子尖上墜一枚茸球,穿金黃金黃的仿皮大,各式各樣的小皮鞋。他臉蛋白裡紅,眼珠黑亮,小像紅珊瑚,聰明伶俐,渾上下著貴氣,人見人的,比孩都好看。他的櫃裡有小孩穿的各種款式的牛仔、羊呢子,還有專門的鞋櫃,一百多雙掌大的小鞋。和八十年代同齡的孩子相比,甭提多麼的奢侈與幸福。
小鈞鈞年吃遍京城最高檔的館子,羅家老爺子上班的主營河鮮海味的鴻賓樓,他其實也吃過。
當然,他媽媽最常帶他去的都是西餐廳,比如展覽館附近的“老莫”,那個年代最有名氣最奢華的西餐館子。
莫斯科餐廳當年在京城是個什麼地位?這間豪華的餐館見證了五十年代的中蘇月期,是國家領導人宴請外賓的地方,是紅貴幹部子弟的專用社場所。提起“老莫”,那時的北京人沒有不知道的,尋常老百姓家一個月工資,都吃不起一頓。小鈞鈞胃口也隨他的時髦媽媽,吃俄式沙拉、紅菜湯、油雜拌、罐燜牛,從小就活得致,生慣養。
好在他姥爺家教還不錯,在生活作風大方向上管得嚴,沒把小鈞鈞培養當年陸炎東陸爺之類的混世霸王。
羅強聽著邵鈞嘮嘮叨叨講年的瑣事,邵鈞的頭,逗他:“你那時候,很可能吃過我爸做的菜。”
邵鈞勉強笑笑:“八兒真吃過你爸做的。你爸爸做油燜大蝦嗎,做甑蹦鯉魚嗎?我吃那個。”
羅強若有所思:“那老子那時候咋就沒見過你,沒認識你呢?”
邵鈞白他一眼:“我那時候才多大,幾歲?你認識我了能跟我搞啊?”
羅強忍不住出一口好牙:“甭管你三歲五歲的,老子看見了一定搞了你……就稀罕你這樣兒。”
邵鈞一路按部就班地念書,小學上的是貴胄子弟雲集的景山小學,初中高中都念的市重點。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哥們兒小團,離家時間越來越長,跟媽媽也沒小時那樣親無間,這讓邵鈞媽媽重新陷神上的空虛,抑鬱癥時有發作,夫婦間關系愈發冷淡。邵鈞也記不清他是從哪一天開始覺察到的,半大男孩不與家長傾訴流,但是他心思敏,能看得出來,他媽媽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媽媽在外邊有別人了……
其實那時候,這個小家庭已經瀕於破散的邊緣,只是維持著表面的相安無事,當事的三個人,或許互相之間都了解,但是誰都不願意首先捅破那層脆弱的窗戶紙。顧曉影時常恍惚,邵國鋼忙於工作,或許外邊也有二,邵鈞夾在父母之間,也就變得越來越不走尋常路,開始有意瞞很多事,對誰都不講心裡話。
父母互相瞞,邵鈞兩邊都瞞,什麼都不說。
邵鈞對羅強說:“其實那時候,我就知道有那麼一個男人。”
羅強問:“你知道是誰?”
邵鈞說:“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沒問過我媽媽,我也沒告訴我爸爸,我姥爺肯定一直蒙在鼓裡,不然一定把老爺子氣著……”
他媽媽的朋友是個年輕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市委裡從事書一類的要職。邵鈞媽媽大約就是需要個神寄托,與那人私下通信,見面。
羅強明地研讀邵鈞淩複雜的神,意有所指地問:“你特恨那個破壞你父母關系的男人?你沒想要把那人宰了吧?”
邵鈞雙手微微抖了一下,茫然地抬眼看著羅強,囁嚅半晌,說:“我沒有……是我爸爸把那個人宰了。”
羅強驟然瞇細一雙眼,完全不相信:“啥意思?你爸?”
邵鈞兩眼發直,陷痛苦的無法自拔的回憶:“……那男的讓人打死了。”
羅強那天終於明白了這一家子脈至親父子之間抱恨多年的癥結。
邵鈞當年親眼目睹一切的發生。
自己結發多年的老婆外邊有人,邵國鋼如此明又自尊心極強的男人,心裡真能忍下這口氣?戴綠帽子還忍氣吞聲,那就不是爺們兒。
有一段時間,那個書在市委部日子過得也不舒坦,被上頭調查了好幾趟,約莫牽扯進一些複雜的人事鬥爭和利益糾葛,替領導背了黑鍋。這個人以前也有些不為人知的複雜背景,從底層混上來的,跟各條道都有牽連,從一個普通司機搖一變混了領導書。至於背後究竟是誰在縱,就不得而知。在這節骨眼上,書走投無路,想到潛逃出國。
這人偏偏還是個種,跑路之前竟然還要約顧曉影見一面。
那天也是巧了,邵鈞從學校放學出來,單肩背著書包,騎著他那輛很酷很帥氣的山地車。
他媽媽順路在學校門口等他。邵鈞記得非常清楚,他媽媽帶給他一盒高級玩,是讓人從國外帶的仿真玩槍,跟部隊裡用的微沖一般大小,十分真。邵鈞還拿在手裡跟同學臭炫了一會兒。
邵鈞明明已經騎出一段路,鬼使神差又折回來。
他穿過胡同,繞過學校後的一座大商廈,拐到小巷子裡。他也不知道他想找什麼,可能就是心裡擰著一個結,常年憋悶著。他拐進那條的胡同,他媽媽的朋友正在牆下徘徊,等人,還張地四下張。
邵鈞敘述往事的聲音無比艱:“那天是我親眼看見的,沒有其他人瞧見,他讓人打死了。”
“秦江秦書當時肯定是在等我媽,他在小胡同裡轉來轉去,徘徊著不走,就那麼一分鐘的工夫……”
“有個男人從胡同一頭走進來,天忽然就暗下來。那男人一黑,額頭出的澤都是鐵灰,簡直就像是從地獄裡走出來的人,我沒看見他的臉……他走到跟前,就說了一句話,我猜大概是確認‘你是秦江嗎’,然後就……”
“秦書兜,好像也想掏家夥,想自衛反抗,可是本來不及。那個穿黑的男人,作比閃電還要迅疾流暢,抬手提槍,槍管子抵住頭,開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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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十四歲的魔魘
羅強眼珠一不,深不見底,突然:“你再說一遍,那個讓人打死的,秦什麼?”
邵鈞答:“秦江。”
羅強:“……你沒記岔了?”
邵鈞莫名其妙反問:“我怎麼可能記岔了?我親眼看見的,那個人,就問了一句,直接從懷裡掏出槍,只用了一槍,近距離一槍頭……”
邵鈞形容那一幕場面時聲音有些發抖,現如今見識多了,也見過死人,可是當年那一回,確實是他年時代難以磨滅的影,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像摔碎的大西瓜一樣被掉的腦殼,從裡邊摔出鮮紅鮮紅的瓤子。
黑的槍口抵上後腦勺,裝了消音,“嘭”一聲悶響。
持槍的男人面無表,冷酷冷到手指都沒抖一下,藏在墨鏡和化裝下的一雙眼連眨都不眨。黃白腦漿往不同方向四散著噴出來,濺到牆壁上,甚至濺到這人下上,服上。
秦書當場撲倒斃命,黏稠的漿流了一地。
邵鈞說:“那人把姓秦的打死了,回頭一眼瞅見我,我這個看他行兇的目擊證人。”
羅強面無表地盯著邵鈞:“……你說的那個人,你瞧出他長啥樣子嗎?”
邵鈞緩緩搖頭:“他戴著墨鏡,遮住上面半張臉,大領子豎起來再擋住下半張臉,很普通的板寸頭,好像還留了胡須……我當時害怕極了,懵了,我連對方多大年紀,二十,三十,還是四十都看不出來。”
“那人提著槍,槍口還冒著青煙,慢慢朝我走過來,我當時都傻了,我那年才多大啊,才上初中,我連怎麼跑都忘了,都挪不。”
羅強問:“你那時,多大?”
邵鈞白了羅強一眼:“你算啊,我十四。”
邵鈞繼續講:“那人特奇怪,盯著我,也不說話,可能是怕暴他的聲音,然後突然搶我手裡的東西。”
羅強:“……”
邵鈞:“他竟然把我手裡抱的那盒玩槍搶過去了,翻來覆去看,特興趣。我覺著,他當時好像看上那只仿真沖鋒槍了,他手裡明明著一把真家夥!”
羅強:“……”
邵小三兒初生的小牛犢,面對槍口,臉是嚇白了,可是沒哭出來,沒求饒,也沒想起逃跑。
他傻呆呆的,吭哧出了一句:“我媽給我買的,你誰啊?你還給我。”
戴墨鏡的男人當時瞟了邵鈞一眼,愣了一秒,緩緩地,當真把玩槍塞還給他,隨後迅速撥保險栓,黑的槍口抵上他的腦門。
那是邵鈞生命中最漫長,最驚心魄的半分鐘。
邵鈞當時留了個現在看來很土氣的發型,但是九十年代前期特流行,好多男孩子都梳那個頭,在腦頂一側四六開的位置分,頭發留得厚厚的,後腦勺削短,從正面看就像個大蘑菇扣在腦袋上,還用發簾擋住眼睛,視之為時髦,有星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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