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鈞咬著煙:“誰進監獄了?我是來管你們的。”
羅強盯著人看:“你知道我說啥。你當初上哪不?公安局,海關緝私隊,特警大隊,還有那個什麼藍劍突擊隊,我沒說錯吧?”
邵鈞聳聳肩:“有啥了不起。你甭看那幫特警隊、突擊隊的,電視裡演得特牛,整天憋在大院裡搞特訓,這幫人真出去了一樣慫,罩不住,出大事兒了還是得從軍區調野戰軍的進來。”
羅強冷笑,心想那幫特警隊的老子也過手,是沒啥了不起,可是就你混個監獄裡的管教民警,你能有多牛是咋的?
邵鈞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我就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沒人管得著我,我一個人待著,好。”
羅強瞇著眼,琢磨:“你家裡人,能讓你來這裡,幹這活兒?”
邵鈞警覺地問:“你知道我家裡什麼事?”
羅強故意逗他:“全三監區誰不知道啊,三爺?”
邵鈞不爽地白了一眼:“別瞎逗。我名字你不會啊?”
“呵呵……”羅強忽然樂了,“三饅頭!”
邵鈞頓時就不幹了,拿燒著的煙頭擲過去,沒擲到,幹脆從地上滾著爬過去打人,羅強角勾出笑容,笑著閃避。
倆人互相賤招,瞎鬧……
羅強知道,卻也不知道。
他出不去監獄,關於邵小三兒的那一丁點信息,也就是三監區識的犯人之間通氣兒八卦來的。
他本不是隨口問的,對於一個他興趣的人,三饅頭皺個眉撅個挖個鼻子他恨不得都想弄清楚,這人心裡想誰呢?
有些事羅強特想知道,可真知道了又膈應。不關自個兒的事,瞎打聽幹嘛?
可是怎麼不關自己的事兒?邵小三兒究竟什麼人,這人是一般人嗎?
邵鈞家裡有些背景,這一點監獄裡的犯人們都知道,所以此人能在清河混得有頭有臉,風生水起,人稱
“邵三爺”,就連監獄長來了對小邵警都禮讓三分,特別給面子。邵警手下一大隊的犯人也經常能撈到一些好,得到小小的照顧、特權。
至於邵三爺家裡究竟是個什麼背景,至幾品,有多大能耐,犯人們就不知道了。
北京城裡最不缺有背景的,遍地皆是宦、商賈、權貴,區區一個管教的小條子,他還能有通天的家世?
無非就是司法部或者哪個機關裡的小。羅強當時是這麼猜想的。
邵鈞那時候跟羅強說:“我就是不太想在城裡待著,不想在我爸爸眼眉前晃悠。我就是想離開家,不想瞅見我爸。”
羅強挑眉:“為啥?你爸爸惹你了?”
羅強忍不住說:“有個爸爸還他媽不知足。像我這樣兒,沒爸沒媽沒人管,連家都沒有,你將來就樂意了?我孤家寡人蹲在大牢裡,我是被迫的沒辦法法院把我判進來的,你算幹嘛的?……小孩兒。”
羅強用一句
“小孩兒”總結邵鈞給他的覺。八零後小年輕的還是格不,不懂事兒,喜歡跟家長犯寧,八還是家裡慣出來的爺脾氣,自以為是,覺著自個兒什麼都能罩。
六零後經曆過貧窮國家浩劫親人離散滋味的老爺們兒,看不慣現在這些孩子,自然災害上山下鄉階級迫害打砸武鬥這些事兒你經曆過嗎,不懂得珍惜白給的幸福日子。
邵鈞卻說:“你知道啥……你媽怎麼沒的?”
他是明知故問。
羅強:“生我們家三兒的時候難產,大出。”
邵鈞:“你知道我媽怎麼沒的?”
羅強看著人:“你說。”
邵鈞說:“我媽特別疼我,我小時候都是在姥爺家養著,我媽每天送我去托兒所,送我上學,帶我出去玩兒……
“我媽還不到四十歲,神不太好,後來,我初中畢業那年……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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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二樓平臺的小
邵鈞那天斷斷續續跟羅強說了一些家事。
邵鈞也不明白,他怎麼就能如此信任羅強,會願意對這個人說。
他以前極提及,他連對他發小都掖著藏著,越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一個圈子裡的哥們兒,他越不願意把那些事抖落出來,招人笑話,丟臉。
在哥們兒面前習慣了抖著份兒,耍著帥,咱是個爺們兒,不能哭哭咧咧跟個娘們兒似的,不說那些難堪掃興的事。
可是羅強在邵鈞心裡不一樣,羅強不屬於他悉的那個圈子,不認識那些人,反而最容易心。
羅強死了爹的那天夜裡,背靠他懷裡,攥著他的手,那覺已經讓邵鈞不一樣了……
羅強慢慢地聽著,大概聽明白了。
邵小三兒小時候,也是讓一家子捧在手心裡呵著氣寵大的寶貝,跟他家羅小三兒差不多。
邵鈞上面還有個姐姐,比他大不,早年就離開家。但是姐姐走的是大部分二代紅二代的正統路線,出國鍍金,名校畢業,現在已經嫁人,嫁了個香港證券行的高管,常年定居香港,在淺水灣有豪宅,也不回家,不回大陸。
邵鈞原本其實還有個哥哥。老大是孩,家裡迫不及待想追個男孩子,邵鈞爸爸自己也想要男孩,男人麼,都想留留後,傳宗接代,邵鈞的媽媽很快又生了一個,是個小子。
這個男孩,運氣不好,生下來心髒和肺部就發育得不太完全,一直在暖箱裡掙紮著與命運抗爭。
一家子急壞了,四求醫,把軍區給首長看病的最牛掰的老專家都請來了,做了手,還是沒能痊愈。
邵鈞的這個哥哥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在醫院熬了半年多,夭折了。
二兒子活了半年、病病歪歪,最終不幸夭折,對一家人確實是個神折磨和打擊。
邵鈞的媽媽產後抑鬱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見人,沒辦法工作,一直在家養著,直到後來有了小鈞鈞,才緩過來。
因此邵三爺確實是行三。在他那幾個穿著開拜把子的哥們兒裡,沈博文最年長,楚珣第二,邵鈞按年紀仍然排第三。
羅強了一句,問:“那你爸那時候?……”
邵鈞垂著眼,對有些事兒顯然不太願意提:“我爸忙呢唄!上學、工作特別忙,那時候正趕上文/革以後恢複高考,我爸考上了,四年大學,屁就沒怎麼著過家。後來進到機關裡,就更忙了……
“我小時候,都是我媽和我姥爺帶著我,我都見不著我爸的人,忙得什麼都比家重要!”
邵鈞微微撅著,心裡記著仇,表固執、憤慨。
他長得其實極像他媽媽,也是因為小時候共同生活的時日很久,就連耍小犯脾氣的時候皺眉嘟的神,都特別像。
羅強不知不覺就把屁挪過來了,跟邵鈞挨著坐。
羅強說:“甭瞎想了,你爸爸聽這意思,也是很有本事一個人。那個年代,家裡能出個大學生,多不容易。老子家裡這麼多口人,就沒一個見過大學校門長啥樣兒的!”
七七年第一年恢複高考,熬過三年自然災害又度過上山下鄉建設兵團如火如荼年代讓/蛋的政治運折磨垮掉的一代人,有志氣有本事最終考上大學的,都是人中龍,二十年後為這個國家各個行業的脊梁支柱。
羅強心裡也佩服有能力有本事的人。
從邵小三兒東一句西一句的只言片語裡,羅強猜測到的事實大約是,邵鈞的爸爸專注工作,仕途扶搖直上,越做越大,忽略了家庭,跟自家媳婦關系愈加惡劣。
然後呢,邵爸爸十有□在外邊兒有人了,當的哪個沒包過二、養過傍家兒?
最後鬧到邵鈞的媽媽因為某些變故的刺激而跳樓,親父子反目仇……僚家庭裡最狗老套的一類節。
所以邵小三兒跟他親爹不和睦,故意跟他的兒爸對著幹,跑到監獄裡瞎混,浪費青春,羅強那時候是這麼猜的。
邵鈞把臉扭開,一雙眼遙遙著天邊一抹如殘。
即使對羅強,他也沒有完全說實話,傷太深,臉皮薄,說不出口。
羅強注視著這人的表,下意識地,出手,罩在邵鈞的腦瓢上。
他的手很大,五指張開,關節朗,掌心厚實,仿佛帶著心口湧出來的暖流,全的熱道都集中到手心,蹭了蹭邵鈞的頭發。
邵鈞看了羅強一眼,再迅速挪開視線,羅強的手這麼他,他渾每個孔都開始掙紮,想要抓住,就好像那只大手在捋他的心。
羅強其實就是心了,想安安邵小三兒。
“甭跟自己親爹制這個氣,再怎麼著,親爸爸對兒子沒的說,是真心為你好。他對自己老婆好不好的,那是另一碼事兒,男人對自己兒子自己的親骨肯定特別疼,真的。”
羅強的手指輕輕過邵鈞的耳朵,沿著耳過後脖子。
羅強說:“你爸有本事能當,能讓自己的孩子不用愁吃、不用愁穿,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想出國的能出國,想來監獄瞎混的你還能來這兒瞎混……饅頭,你別不知足,別等到過十幾二十年,到我這歲數,親爹沒了,你那時候再後悔當初太混蛋了、沒孝順過,就晚了。”
邵鈞撅哼了一聲,既沒附和,也不想爭辯。
羅強陪他聊天的時候眼神很和,眼珠漆黑,沙啞的音泛著歲月催磨的鏽跡。
這個年紀的男人,那是一種能到人心坎上的魔力,讓
“小屁孩們”無法抗拒。
邵鈞埋頭想著,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是當初不跟我爸犯寧,我就不會來這地方。”
邵鈞這話若有所指,這回到羅強低聲
“”了一句,邊浮出笑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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