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監區長待了,可你沒跟我待!我是他們七班的管教,這人每天在我手底下晃,結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幹什麼的!”
“是我第一天當著他們班所有人的面兒,說他犯了那啥啥事兒來著,全三監區所有人都知道了!……結果我給人家說錯了?冤枉人家了?這以後大夥知道了真相,我不是一大笑話麼我!”
邵國鋼:“鈞鈞,今天回家。”
邵鈞:“……我忙著呢。”
邵鈞回想起他那天早上給二九四遞饅頭,還煞有介事地開導教育說,你知道獄友們為啥集排歧視你,你自己清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你後悔了吧,你醒悟了吧,以後別幹那不地道的事兒了,不像個爺們兒,拉拉拉……
二九四倆眼兒一翻,淡定地說,饅頭,您再給來倆。
邵鈞覺得自己當時在對方眼裡一定就像白癡,腦袋是饅頭餡兒的。
他之所以跟他爸爸耍了脾氣,最重要的原因,是知道這事兒跟公安有關。
周建明的份證在他手裡,這是監獄裡的例行公事,犯人的份證都由管教保存。
那張份證上確實寫著
“周建明”。以邵鈞科班畢業相當靠譜的專業素養,他用手踒了兩下仔細看了看就看出,這是一張
“真”份證。
份是假的,份證卻是真的,市公安局蓋簽發,二九四這家夥的份明擺著是被公安
“套牌”了。
還給套了個強/犯的牌,這幫公安當初得有多恨這人啊,抓捕過程肯定不太順吧……
邵國鋼那天去到北郊的軍區首長大院,讓門口的警衛通報,進到裡邊兒,才見著邵鈞。
小樓後的花園裡,顧老爺子蹲在那裡,專心致志地侍弄他那幾十盆花花草草,親自澆水,灌料。
邵鈞在花園裡折騰那個紫藤架子,搖晃出一地的花瓣。他小時候就喜歡爬那個架子,爬到上邊兒下不來然後哭著等人撈他,從小就是個又能鬧又會哭的小孩,整個大院出了名兒的。
大院裡的後勤幹事和警衛員們一說起來就是,老政委家的小鈞鈞,今兒又把自己吊臺欄桿上了還是掉水裡了,又蹲在那兒嚎呢,嗓子都嚎劈了,哭一天都不帶個氣兒,死寧死寧的脾氣,他不累啊!
邵鈞在京城公子哥兒圈子裡能排上一號,不是因為他爸爸那個局長,而是因為他姥爺。
顧老爺子早就退下來,手裡沒什麼實權,卻仍然是大院裡德高重人尊敬的老人兒。
邵國鋼走過去,跟老爺子點點頭:“爸。”
顧老爺子看了一眼,背著手,走了,不理他。
邵國鋼也不說話。他不想來看人家臉,惹不起老爺子,可是不來這兒都見不著他兒子。
邵國鋼找兒子一起出去吃頓飯,邵鈞說,吃過了,吃飽了,姥爺家保姆做的好吃,不出去吃。
邵國鋼忍著怒意,說:“你還擰?鈞鈞,你覺著我冤枉你手下的犯人?他怎麼會冤枉?哼……”
邵鈞垂下眼,固執地說:“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公安的作風,老覺著你們自己人特聰明,其實好多案子辦得特蠢,手還特黑。”
“這人黑社會,對嗎?公安部前一陣拆的那幾個大案子,有他?”
“這人本就不周建明,這人誰啊?”
邵鈞連珠炮似的。
邵國鋼極力心平氣和地說:“鈞鈞,你以後別隨便跟這個犯人接,別走得太近,你這個工作,尤其要注意安全!……我們有我們的工作方法,有我們這方面的考慮,這樣做是避免二次犯罪。”
邵鈞一句就給頂回去了:“我們也有我們的工作方法!這人現在是在你們局裡,還是在我隊伍裡?”
邵國鋼怒了:“我幹多年了?你幹幾年?你懂點兒事嗎?!”
邵國鋼心裡還是關心這寶貝兒子,牽掛著,又管不住,只能幹著急。
爺倆這麼多年都嗆著,張口就沒好話。
再者說,羅老二當時怎麼被抓的,怎麼審的,這能隨便說出來?
邵國鋼有作為公安的道理。當初能抓到羅強,公安部督辦、全國通緝的A級逃犯,最後能審出來,用多警力?
費多大勁?
羅家兄弟倆絕對不能關在同一所監獄,互相不能見面兒,甚至不能用真實姓名,就是防止他們再次串聯,在牢號裡再搞出非法組織。
另外,也是為犯人自己的人安全著想,對於羅強這號人,旁人不知道他是誰,頂多就是抱個馬桶,反而對他最安全。
所以邵國鋼考慮的更深,更全面。
邵鈞卻也有他的道理。幹這行時間長了,思維意識已經是監獄裡那一套,邵局長理解不了。
在監獄裡,不管你是殺人的,放火的,黑社會的,還是小小的,這些人都算一類,是待遇正常的犯人。
此外,那些貪汙詐騙的經濟犯,因為學曆高,有文化,在牢號裡被當作知識分子看待,通常更大夥尊敬著。
只有犯了強/罪猥/罪的,自一坨,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對立面,那都是敗類,人渣,是等待被正義群眾暴力專政的對象。
邵鈞覺著,他從一開始就把周建明的階級分給劃錯了,把這人從人民群眾劃進黑五類,確實屬於
“冤枉”了對方,不厚道。作為管教,作為自己班崽子們的
“親爹”,這樣會嚴重影響他在一大隊裡的威信,說話沒個譜,以後在犯人面前不好混了。
邵鈞最終也沒跟他爸爸吃飯,從大院出來,隨即就被哥們兒一個電話拎走。
沈博文在電話裡,聲音含混不清,一聽就是高了:“鈞兒,想你了,過來——”
邵鈞說:“閑得沒事兒找你傍家去,想我幹啥?”
沈博文:“傍家沒你好玩兒,鈞鈞……”
邵鈞笑罵:“你丫的……”
邵鈞開著車,車上裝著喝高了像個麻袋一樣橫在車後座裡的沈公子。
邵鈞側頭大聲問:“去哪兒瘋?”
沈博文笑呵呵地:“帶你去個好地方。”
邵鈞說:“我哪兒也不去,還回家睡覺呢,累。”
沈博文吼:“你好意思喊累,陪犯人玩兒,不陪你親哥們兒玩兒!”
邵鈞笑說:“要是不好玩兒我可掐你!”
沈博文:“絕對好地方……三裡屯!”
沈公子那晚把邵鈞帶到三裡屯一家高檔歌舞會所。
那種地方不是啥人都能進的,門森嚴,VIP卡都沒用,進門就憑你那張臉,是京城各路紅貴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們混跡的社娛樂場,舞場奢靡、炫目、華麗,裡邊兒的各個小包廂而風……
邵鈞平時不來這類地方,來他也來過,都是跟楚珣沈博文那倆壞鳥來逛逛,喝兩杯,偶爾把個妞,扯個蛋。
倆人坐在觀眾席正中的好位置,舒適的轉角大沙發,一群禮貌又秀氣的西裝男生圍著倒酒。
沈博文著邵鈞的耳朵說:“鈞兒,今天不去‘裡邊兒’玩兒?”
邵鈞哼道:“累,你自己去!”
“小心得病!記得戴套和吃藥!”邵鈞補充道。
沈博文笑得壞著呢,著邵鈞的耳朵又說了幾句……
邵鈞一掙吧跟這人離開兩尺遠,戒備地神:“你還好這口兒?你丫不是來真的吧?”
沈博文無辜地聳肩:“幹啥啊,是兄弟不是?你至於嗎?”
邵鈞:“你真的假的?”
沈博文:“這就是個玩兒,現在人家都這麼玩兒,邵鈞你傻不傻你,你當真啊?”
邵鈞臉有些不自在,挑眉問:“你還真有?”
沈博文樂得嘻皮笑臉:“沒你長得好看。”
邵鈞怒了:“你滾!”
沈博文:“哥哥我絕對是真心話,肺腑的,不摻假。鈞兒你這雙眼睛是電眼,眼,他們都是一群眼!”
邵鈞樂:“……”
邵鈞跟沈大鬧了一會兒,慢慢緩和下來,皮笑不笑地:“你就是玩兒啊……玩兒去啊!”
“本來就是玩兒啊!”沈大爺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摜,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
邵鈞默默地喝啤酒,瞄著沈博文籠著一被燈渲染的煙霧,跟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肩挨著肩膩固了一會兒,走到後邊兒去了。
看側臉,那男的好像是演藝圈裡哪個三流演員,電視裡見過。
倆人是發小,所以邵鈞了解這廝。
像沈博文這樣的公子哥,白天有正常人的生活,有事業,有公司,也有未婚妻,晚上到這種地方,確實就是個玩兒,不當真,還絕對不會玩兒出後院起火,提上子醒了酒,就當沒事兒似的,沒發生過。
邵鈞正了正襯衫領口,往沙發裡坐了坐,剛才沈博文隨便扯兩句
“你當真啊”,說得他一激靈,特別不自在,差點兒以為對方看出來啥,有意試探他。
邵鈞知道他發小的底細,沈博文卻未必知道他底細。
所以沈博文敢玩兒小鴨子,敢胡來,邵鈞不敢,心裡有忌諱,怕引火燒,怕把自己玩兒進去。
楚珣沈博文這號人不裝,有啥就敢說啥,可是邵鈞脾氣不太一樣,心思重,有些事兒掖著藏著,不樂意說出來。
而且他潔癖,他嫌髒。什麼人都往床上帶,不惡心啊?
隔壁桌鬧起來了,滿滿一瓶子洋酒拽到舞臺上,灑了一地。
邵鈞看著認識,那是市委某個大頭兒的公子,姓劉的,看上剛才跳舞的一個男孩,想要。
那男孩邊有朋友了,不樂意接客,推三阻四。劉公子那人在圈兒裡一貫是個呆霸王的子,偏就要,撒起潑來,吼著讓經理來,讓老板來,一個小鴨子敢不給你坤爺面子,坤爺砸你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