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雖了,餘波陣陣。
先是明玉失了寵信,看在伺候多年的份上,皇後沒有明著罰,但也不像從前那樣信任,明玉為此黯然神傷,卻也毫無辦法。
另一個,就是愉貴人了。
「恭喜你了。」皇後搖著懷中繈褓,笑道,「本宮前些日子代你向皇上呈,皇上念你生育有功,要提你的位分,明日聖旨一下,你就是愉嬪,永和宮主位了!」
「娘娘!」愉貴人的說不出話來,之前一直擔心自己位分太低,不能將五阿哥留在邊養,如今這個問題再也不是問題,「嬪妾不知該如何謝您的大恩大德……」
「你隻需照顧好你自己,照顧好五阿哥便好。」皇後和藹一笑,這時繈褓中的五阿哥忽然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一縷頭髮,啊啊了幾聲。
「哎呀,五阿哥,快鬆手!可別抓疼了皇後娘娘!」愉貴人急道。
「無妨無妨。」皇後卻一副樂嗬嗬的模樣,任憑五阿哥將自己的頭髮當玩玩,手指輕輕對方的臉頰,眼中流出母的輝。
魏瓔珞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
待到愉貴人抱著五阿哥離開,魏瓔珞試探著問:「咱們長春宮也該有個小主子了。」
「你呀!」皇後指往額頭上一點,「還沒嫁人的姑孃家,說這話不害臊嗎?」
魏瓔珞了額頭,也不覺得害臊,笑嘻嘻問:「皇上今晚會過來麼?」
反倒是皇後被說得有些害臊了,低頭嗯了一聲,臉頰有些泛紅,真真小兒一般的姿態。
夜,鑾駕駛向長春宮,弘曆歪在鑾駕上,單拳支著太,閉目養神,盡顯疲態。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
一曲崑腔風中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停。」弘曆道。
鑾駕停了下來,那歌聲卻沒有停,伴著夕斜照般的蒼涼胡琴聲,淒婉唱著。
歌聲傳來的方向……是儲秀宮。
往日門庭若市的儲秀宮,今日卻門可羅雀,秋風一掃,落葉飄過,道不盡的冰冷淒涼。
一名門子正在門口打瞌睡,猛然聽見人聲,睜眼見是皇上的鑾駕,吃驚之餘,正要開口傳唱,卻被弘曆抬手止了。
慢吞吞下了鑾駕,又慢吞吞推開門,弘曆隻帶了李玉在旁,一路無聲的走進儲秀宮,走近那唱曲的人。
三兩個宮人坐於院中,一個懷抱胡琴,一個手持橫笛,一個手捧酒壺,慧貴妃竟作戲子打扮,描眉畫目,唱著一曲《貴妃醉酒》。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一口飲盡盅中酒,慧貴妃揮手將酒盅一丟,玉碎聲乍起,於碎聲中下腰起舞,楚腰纖纖,不堪一握,舞姿曼妙,如神淩波。
舞至一半,忽腳下一,跌一個強壯的懷抱中。
弘曆低頭一嗅,隻覺一醉香撲鼻而來,皺眉道:「怎麼貴妃飲的是真酒?」
胡琴與羌笛聲都止了,芝蘭放下手中酒壺,起解釋道:「皇上恕罪,娘娘心不好,便說要唱曲驅愁,還命奴才開了酒罈,奴纔不敢攔著——」
「胡來!」弘曆罵道。
「皇上,皇上……」懷中佳人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癡癡喚了他幾聲,竟哭了起來。
弘曆無奈,隻得抱起走向寢殿。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李玉也好,芝蘭也好,都知識趣的留在了門口,寢殿裡隻有弘曆與慧貴妃兩個。
「貴妃。」弘曆將慧貴妃放在床上,有些無奈道,「你哭什麼?」
慧貴妃一把抱住他,似落水之人抓住一救命稻草,昂起淚水婆娑的麗麵孔,哀哀慼戚的對他說:「皇上,你怎麼不我馨兒了?」
弘曆皺起眉頭。
慧貴妃將臉頰靠在他的口,輕輕泣道:「如果可能,我寧願不做貴妃,就做你的寧馨兒。」
弘曆低頭看著:「貴妃,你喝醉了……」
「不,我沒有醉。」慧貴妃噴吐出一口酒氣,愈發顯得如今說出來的話,是借著酒勁而發的真心話,「從前我最唱曲,最跳舞,皇上也最喜歡看,可了宮,皇上反而不常來,對我也生疏了。」
「不是朕變了。」弘曆抱著,的是熱的,他的卻是冷的,連說出來的話都冷冰冰的,「是你變了。」
「不是的!」慧貴妃忽然大喊一聲,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抖道,「寧馨兒做了貴妃,大清國的貴妃,若是還像從前一樣,整日唱曲跳舞,會被人笑話不統!所以,寧馨兒不敢唱了,也不敢跳了!皇上就是因為這樣,不再喜歡我了,是嗎?」
忽然如同一個了委屈的孩子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手死死抱住眼前的男子,求他憐惜,求他原諒,求他再一次看著自己:「我不要規矩,不要統了,如果皇上不再憐惜,那我要這一切又有什麼用!皇上,皇上,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這偌大的紫城,我能依靠的隻有你了!」
「說什麼傻話呢。」弘曆隻得拍了拍的背,安道,「你還有家人……」
「我沒有!」慧貴妃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皇上,您可知我娘是怎麼死的?」
黃河水患,水匪群,慧貴妃之父高斌主力剿匪治河,兩岸百姓因此惠,朝廷因此惠,苦的隻有一人——慧貴妃之母。
「水匪前來報復,我父親逃了,我叔叔也逃了,隻有我跟我娘沒能逃。」慧貴妃喃喃道,「那年,我五歲……」
治水的船被人鑿穿了,四麵八方傳來喊打喊殺聲,那些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水匪如同蝗蟲般,片片的飛上船來。
在護衛的死力護衛下,高斌與其弟險中逃生,卻將妻兒落在了船上。
年僅五歲的慧貴妃隻知道哭。
「別哭,別怕。」陳氏將兒藏進木桶,然後用力一推,推進了黃河之中。
「娘親!」慧貴妃趴在木桶邊沿,眼睜睜看著一隻一隻男人的手從母親背後出來,抓住的胳膊,捂住的……
等到陳氏再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已是一衫不整的殘。
「一個人,落到水匪手中會發生什麼?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所以,高家不準娘墳地,不準宗祠!我娘為爹生兒育,孝順父母,落得首異,無可依。」慧貴妃麵無表道,「不到一年,我爹就續弦了,您可知他前些日子過來找我,對我說了什麼?」
慧貴妃慘笑一聲,模仿著高斌的語氣,重複他那日說過的話:「他對我說:寧馨兒,你可以任妄為,頹廢不振,但你別忘了,我可有四個兒!除去嫁給鄂容實的二,你還有三妹四妹,個個正直青春妙齡,貌出眾!」
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一個世可憐的人,總是容易得人同,更何況是一個世可憐的絕世人。
即便是弘曆這樣冷漠的如同萬古不化的冰川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將弱的軀擁進懷中:「馨兒苦了。」
慧貴妃埋頭在他懷中,眼神因回憶充滿恨意,聲音卻非常溫:「皇上,寧馨兒沒有傷害五阿哥,我真的沒有……皇上,我可以對天發誓……」
弘曆輕地拍了拍的後背:「好了,朕相信你。」
「真的?」慧貴妃小心翼翼地著他,一副生怕他翻臉不認人的模樣,「皇上沒有騙我!」
弘曆失笑一聲:「朕沒有騙你,你喝的太多了,小心傷了子,早點休息吧。」
他起要走,慧貴妃卻抬手抓他的袖子,滿臉依地著他,用一種有別於平日強勢的,罕見的弱姿態祈求他:「那皇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長春宮外,夜風凜冽。
提著燈籠的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抬手了眼角困出的淚水。
「咳咳。」皇後掩咳嗽了一聲。
「娘娘。」一頂披風落在肩上,魏瓔珞一邊為繫上披風帶子,一邊低聲道,「外麵冷,您還是回宮裡麵等吧。」
皇後輕輕搖搖頭:「不用,皇上就快來了,本宮在這裡等他。」
魏瓔珞言又止,天都快亮了,皇上怎可能會來?
「看!」皇後忽然眼前一亮,「他來了!」
薄霧中約約冒出一點,是搖曳的燈籠火,待燈籠近了,笑容一點點從皇後臉上消失,問:「李公公,皇上呢?」
李玉提著燈籠,對賠笑道:「皇後娘娘,今夜皇上來不了,您早點歇吧!」
「皇上還在忙嗎?」皇後眼中閃過一憂,「都這個時候了……來人,去膳房催一碗銀耳蓮子湯,本宮要親自送去養心殿。」
「皇上不在養心殿。」李玉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吞吞吐吐的道出實,「皇上……改道儲秀宮了。」
魏瓔珞立刻轉頭看向皇後。
夜霧之白,白不過皇後此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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