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囚室。

兩隻髒兮兮的手抓住木欄桿，可憐兮兮的朝外頭的看守道：「看守大哥，能否，能否給我一盆水，讓我一子，我已經……已經七天沒過子了。」

幾天沒洗澡，最可怕的是這個地方還有虱子，得不行，一掌打上去，手掌心粘稠無比，一看，黑的紅的，是虱子的跟自己的。

玲瓏覺得自己不用等到決下來，就要先瘋了。

「水，給我一些水……」玲瓏略帶哭腔的垂下頭。

由遠至近，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欄桿外傳來。

最後停在欄桿外的是一雙鞋子，雪白的鞋麵纖塵不染，竟比的雙手還要乾淨。玲瓏沿著這雙鞋子慢慢朝上看：「……魏瓔珞！」

魏瓔珞立在欄桿外，似笑非笑的俯瞰著。

「你居然還敢來見我！你這個賤人！」玲瓏雙手穿過欄桿之間的隙，似討債的惡鬼，拚命去抓外頭的魏瓔珞。

魏瓔珞輕巧的後退一步，避開了汙黑的指頭。

「為了能進來看你，我足足花費了二兩銀子呢。」魏瓔珞緩緩蹲下，用一種令玲瓏骨悚然的眼神，雙目發亮地盯著，「我當然要看，好好地看，仔細地看……」

玲瓏背上發涼，抖著問：「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陷害我？」

「無冤無仇？」魏瓔珞被這話抖笑了，「你將吉祥置於何地？玲瓏，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本來還在想要如何引你上鉤，沒想到我還沒提，你就自己先提出來要比試，很好，非常好……玲瓏，我太瞭解你了，你嫉妒心強，卻並無才能，這場比賽你一定會輸，卻又一定不會服輸，最後你一定會盜取我做好的常服——」

之後的事不需要說，玲瓏也能猜測得出來。

魏瓔珞將一銀針進了領口，平時很難察覺，但隻要皇帝穿上，行的時候便會走針。

或早或晚，被針紮傷的皇帝，一定會震怒之下派來人。

「……我知道你跟吉祥同姐妹，但你也不能因為，故意陷害我這個無辜的人！」玲瓏隻得委屈哭道，試圖以自己的淚水騙得對方的同，「是因為東西，被吳總管責令打死的啊，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把我當傻子麼？」魏瓔珞笑道，「吉祥為什麼要我的東西，又為什麼要在吳總管過來徹查此事的時候，將東西放在上？你又為什麼知道東西在上？那天……是的生日，我想，你一定是以慶生為理由，將放著贓的香囊，當做生日禮送給了，對不對？」

玲瓏驚恐地著對方。

說對了，每一個字，每一個步驟都說對了。

就彷彿親眼看見整件事的過程。

玲瓏一直知道魏瓔珞很聰明，卻沒想過竟聰明到這個地步，也知道魏瓔珞一定會報復，卻沒料到的報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狠。

「瓔珞……」玲瓏匍匐在地，一隻手穿過欄桿出去，到魏瓔珞的上，搖尾乞憐的姿態，猶如一隻乞食的貓兒。

「省省吧，我不吃這套。」魏瓔珞仍笑著，眼睛裡卻一笑意都沒有，「你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放過你的，你哭，隻會讓我高興，你流，才能祭奠吉祥的英靈。」

玲瓏仔細打量片刻，臉漸漸變了，從楚楚可憐變得瘋狂扭曲，忽然張狂大笑起來，笑得坐在地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不錯，是我乾的！東西是我的，吉祥也是我害死的！但那又怎麼樣？服上多了一針而已，多大點事，頂多判個一時失誤，打我幾十板子罷了。」

「幾十板子，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魏瓔珞悠悠道。

玲瓏聞言一楞：「你說什麼？」

「你的判決已經下來了。」魏瓔珞笑著重複一句，「杖八十，流放寧古塔，永不歸京。」

玲瓏的臉一點一點泛白，最後一已無，蒼白的如同一隻鬼。

「杖八十，你或許能強撐過去。可寧古塔是大清流放罪犯之地，氣候極為異常，一到四月狂風如刀，五至七月雨刺骨，八月大雪紛飛，九月千裡冰封，積雪遍地，不似人間，你熬得過杖責，卻要在煉獄做一輩子苦役。」魏瓔珞緩緩起，背過去，悠長語調拖在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你應得的。」

「回來！魏瓔珞你回來！你不許走！來人，快攔住！纔是真兇，我是被冤枉的！」玲瓏恨不能將自己從欄桿的隙中出去，一隻手得筆直，最終無力的落下，披散的長發下，出嗚嗚哭泣聲。

狂風如刀，雨刺骨，大雪紛飛，千裡冰封，這些都要用去熬麼？

即便能熬過去又如何，除卻天災，還有**。

遍地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子，去了，還不人家眼中的羔羊，誰饞了都能來吃一口。

「我不去寧古塔。」玲瓏從嚨裡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我死也不去寧古塔……」

剎那之間，一個畫麵忽然沖的眼前。

畫麵裡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還有一個滿眼天真的小吉祥。

「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玲瓏三指一併，指向天空，「若我對你，對魏瓔珞有半點壞心思，就老天罰我撞壁而亡，不得好死！」

哈！玲瓏險些笑出眼淚，這賊老天竟是有眼的！

狀若瘋狂的笑了一陣，玲瓏忽然轉臉向旁灰白的牆壁，臉上擰出一個極為怪異的笑容：「魏瓔珞，別以為事事都能如你所願，我不能選擇怎麼生，難不我還不能選擇怎麼死嗎？」

玲瓏壁而亡了。

訊息傳到綉坊的時候，魏瓔珞正在做一件裳。

寶藍的緞子，緞麵上綉滿蝙蝠，取一個「福」字，年輕人穿著略顯老氣，老人穿著卻顯福氣。

「都出去。」

紛紛的腳步聲響起，待到最後一個宮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口，綉坊中便隻剩下魏瓔珞與張嬤嬤兩個人。

「……原本可以不必死的。」張嬤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皇上震怒之後，也知道不過一時失誤，罪不至死。他明明下旨，杖責五十，充辛者庫，可玲瓏已自盡亡！聽人說，死之前一直在嚷嚷，絕不去寧古塔。」

「嬤嬤，你看。」魏瓔珞有些答非所問，張嬤嬤質問玲瓏自盡的原由，卻將手中的裳攤給看，眼神溫地笑道，「吉祥的年過七旬，全靠吉祥微薄的月俸生活，還一直苦苦熬著、盼著，等孫年滿出宮，吉祥常常跟我說，回家的時候，要給帶一件自己做的裳，用寶藍的緞子，上麵綉滿蝙蝠，象徵福氣……」

「瓔珞！」

「如今吉祥沒了，而那位老人……我不知道知道這件事之後，還能不能活下去，一條人命，或者是兩條人命啊。」魏瓔珞慢慢抬頭向對方，「嬤嬤，你覺得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輕輕五十板子就能放過嗎？」

眼中隻有無怨無悔。

無悔於自己所做出的一切！

張嬤嬤與對視片刻，終是輕嘆一聲：「瓔珞，你這種憎強烈，睚眥必報的格，實在不適合待在宮裡……你畢竟隻是個宮……」

如若是位主子，睚眥必報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態度強一些，反而能製得住底下的人。

但魏瓔珞與一樣，都隻是一個伺候人的奴才……

「你很快就要去長春宮了。」張嬤嬤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去了那裡，若你還是這樣的格，遲早會闖出禍來。」

「嬤嬤您在怕什麼？」魏瓔珞將的話咀嚼一番，知道在怕什麼了，手拉著在自己旁坐下，宛如小孫依偎著自己的外婆一樣，的將腦袋輕靠在肩上，溫的聲音裡充滿安，「我暫時還不打算對富察傅恆做什麼，即便真要做什麼，在那之前，我也要先問清楚他真相……」

這話沒能消弭張嬤嬤心中的不安，反而讓的心中的擔憂更重了一些。直直盯了魏瓔珞半晌，忽然試探地問：「如果你姐姐的事，真是他乾的呢？」

魏瓔珞笑了起來。

那笑容是如此的麗，讓人恍然之間，彷彿見到了古代的那幾位佳人。

鹿臺一起商朝滅的妲己，烽火一笑周國滅的褒姒，紅塵一騎埋唐朝的楊玉環。

人如刀，傾城傾國。

是夜，魏瓔珞做完了在綉坊中最後一件綉品。

一件寶藍的百福。

將這裳託付給張嬤嬤，由明早遣人連同吉祥的一同送回故鄉之後，魏瓔珞思索片刻，將姐姐留下的那塊玉佩佩戴在腰上，手指著玉佩上鐫著的那個名字，低低一聲：「長春宮，富察傅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