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貞元二十七年歲末,一整年風波不止,到了年節,京上下依舊其樂融融,一派祥和榮泰。
街巷中張燈結彩,連最窮困的貧民地也有了幾分朝氣,對新的一年充滿了期盼。
太后娘娘今年在護國寺中與佛法共度,后宮中的熱鬧依舊沒什麼不同。
老夫人今年比昨年卻是要多忙幾分,陳府與鎮北侯府不過隔著一條街,賈家銘今年初立府中,除夕當夜一家之主要祭拜先祖還要除歲迎新,一應繁文縟節都不能踏錯。哪怕之前已經代過,臨到除夕這一日,老夫人還是親自去了一趟陳府,一一看過準備的東西確定沒有疏,又同賈家銘再說了一遍該做的事,見他心有算才匆匆趕回府中主持大局。
除夕夜里,連很久不在人前面的林氏也出來給老侯爺老夫人敬了酒,還給了朱定北一份紅封。
自從小王氏去世之后,便幽居院中,便是當日朱振梁負傷歸來,也只是個面,見夫君不喜照顧,便也識相地回院中不出來給他們添。
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連朱定北都覺奇怪,畢竟府中沒有人虧待,也沒犯什麼錯,這般避諱倒像是做過什麼虧心事一般。
老夫人年紀大了,勞累了一天,團圓飯后便早早歇下。老侯爺陪著朱定北守歲到子時正,放了炮竹也回了屋中。
朱定北卻睡不著。
重生至今,已是第八個年頭,大局早已看不出前世的形勢,朱家過早地在這一場的明爭暗斗中陣亡,他無從之后朱家滅族之后大靖又經歷了什麼,是誰為那場爭斗中最后的勝利者。
而這一世,什麼都變了。
李家將早早被他扼殺在搖籃之中,李黨浮出水面,匈奴野心,龐然大漸漸展在他面前。
一切,也隨之變得撲所迷離。
作為執棋者,其中,他卻看不清棋盤上的黑白,如何能贏這一局,他沒有答案,也同樣,沒有必勝的把握。
了水生陪著一同喝酒,一板一眼的小管家卻堅守在他旁不搖。他看得出來,在一片歡欣之中,爺的緒并不好,老侯爺離開后,他更是懶得遮掩。
照他這樣的喝法,肯定會喝醉,明日是正月初一,一大早便要祭祖,他可得在一旁看著,免得他喝起來無所顧忌誤了明日的正事。
朱定北埋怨他無趣,直說要去和朱三叔好好理論理論,他一個活潑的小娃怎生就被他言周教一個小老頭了。
還沒嘟囔個所以然來,便驀地往一看去,而后笑道:“水生不肯陪我喝酒,寧九你下來陪我喝。”
剛剛在暗落腳的寧家暗衛驚得差點一頭栽下來,幸而在他后的家主很快便現,讓朱小侯爺放了他一馬——小侯爺的功力莫測,竟然一眼就發現了他,更認出了他的份。寧九心中暗想著,回頭定要讓首領再加重訓練,否則次次丟人現眼,實在沒臉見人。
“阿衡,你來的正好。”
朱定北笑嘻嘻地看著他。
寧衡眉間微蹙,“有煩心事嗎?”
“人生在世,悲中有喜,喜中有悲。人活一輩子,誰不是自討苦吃?”
朱定北詞不達意地說著,又嘆了一聲,仰頭喝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對影三人,知己幾何?空杯對月,喜怒幾何?誰又說得清楚呢,不過都是自尋煩惱罷了。”
寧衡接過他手中就被,倒滿一杯,滿口喝下。
朱定北就中意他的干脆,笑著把酒壺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酒這玩意兒,一個人喝最沒意思。來來,咱們倆走一個。”
他把倒扣備用的酒杯拿來,讓寧衡倒了酒,兩人喝了一杯,烈酒辣的朱定北舒爽地喟嘆一聲,轉頭對水生道:“再去去一壺酒來,給換大碗。”
水生皮笑不笑道:“爺,夜深了,您明天卯時便要起準備祭祖一事,不可多飲。”
“水生啊水生,連你都變這麼文縐縐的。”朱定北皺起眉頭,“你忘了當年,我們在軍中過年誰不是喝到趴下被抬回營帳。那時候。那時候……”
他語氣變得模糊起來。
水生奇怪:“爺,您當年還未滿十歲,喝酒只能喝一碗,從未喝醉過。”
朱定北聞言,臉微變,悶頭喝酒不再說話了。水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有些憂心地看著他。
寧衡只是笑了笑,他了朱定北的臉,說:“咱們不喝酒,我陪你打兩場,如何?”
朱定北笑了,率先起道:“拿出真本事來。”
寧衡點頭。
朱定北招招鋒利,實力全展。比之從前過招的時候,他的招數更強烈的鋒芒,像一柄開刃的奪命寶劍。寧衡起先應對起來頗為措手不及,吃力地躲了幾招,也果然不再保留余力。
已經旁觀過他們許多次過手的水生,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繃神經看著場中互有高低的兩人。
今時今日他才明白,不論是他家爺還是長信侯爺,他們的實力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一不的寧九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怪不得家主這些年這麼拼命地習武,連他最喜的醫道都排在了后面。現在他才知道,若非家主那般刻苦,今日本沒辦法在朱小侯爺手下過十招,就好比自己。若正面對抗,十招之必已經命喪黃泉。
兩人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全無保留。
老侯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遠觀戰,見他們雙雙竭力倒在地上,臉上滿是欣的笑容。
哪怕長生善于鉆營,哪怕他在京這方水土里長大,但刻在脈中的朱家氣概沒有被消磨。他的招式主殺伐,卻不失保家衛國的朱家拳法的周正之氣。
欣過后,他又再一次生出憾——比起擺弄權勢,長生更適合鐵沙場,在這里總歸埋沒了他。
到這時候朱定北酒氣上頭,渾得不想彈,寧衡將他拉起來,見他趴在自己上像是沒骨頭似得,便好像地將他背在背上,鼓足勁背著他回他所住的小院。老侯爺遠遠瞧見,不由笑罵了一聲,年紀在長,這賴皮勁兒倒也是跟著長了。
老侯爺轉回主院,他不知道,在他轉的那一瞬,寧衡背上的朱定北扭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許久才將眼中燃的不甘和銳氣平息下來。
是的,他依然心有不甘。
當年的金戈鐵馬如今遙不可及,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卻仍有奢。總想著有朝一日重回那本該屬于他的一方天地。
可是清醒過來之后,他又變了冷靜理智無懈可擊的朱家子,他背負的遠比前世要多得多,所以,不容得他遲疑。
寧衡側頭看他,“酒醒了?”
手上卻沒有放下他的意思。
朱定北復又閉上眼睛,趴在他寬厚的背上,否認道:“還沒。”
寧衡低笑一聲,輕聲道:“那我便一直背著你走下去,直到你愿意醒為止。”
朱定北揚起角,探手了寧衡深邃的廓,問他:“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何你會待我比別人都好?”
寧衡對他的好好似沒來由一般,從他們認識后不久,對方便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直到后來的傾力相助。許多事,原本都不是寧家家主、長信侯爺該做的事,他卻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破例。這些年寧衡為他所做的,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比起對他的歡喜慕,更多的其實是無以為報的激。
寧衡如何能做到這一步,各中原因,他對此并無疑問,之一事不由得自己,總能讓左右人的心智。
可,寧衡到底是為什麼,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愫呢?
他不明白。
寧衡看向前方,沉默了一陣,在朱定北以為他不準備答復自己的時候,才低聲道:“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嗯?”
第一次見面,那應該是樓家兄弟的引薦。
寧衡:“你笑的時候我不覺得你快活,你的眼睛里仿佛困著另一個人,我很好奇,你與別人有什麼不同。”
“……那你可有答案?”
寧衡莞爾,“尚未。你有很多,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就像我一樣。”
“和你一樣?”
他仿佛有許多的問題,懶得去思考。
“神,聰明,還有憂郁。”寧衡說著,就忍不住笑起來,他輕聲繼續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總是冷靜地旁觀別人的人,哪怕你也參與著他們的悲歡,但我知道你比誰都清醒。我也是個局外人,所以,很好奇你眼中看到的,與我是否相同。后來……”
他忽然停下來。
“后來如何?”
朱定北追問。
寧衡笑而不答。
后來啊,他固執地想要知道,這個旁觀者眼中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存在。
漸漸地,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變了局中人,再也不能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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