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貞元二十二年,九月初四。
這一日天剛亮,折桂客棧的店小二如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先到了廚房幫忙又好話連連哄得廚子給他多添了幾個沫,心滿意足地開始掃灑。直到日頭上來,他才開始張羅伺候那些秀才郎用飯。
國試已過,但也難得來一次京,只要家中無事來趕考的秀才們都會留到九月底天氣轉涼了才趕路回鄉。
這些失意的秀才郎相互告勉,又打聽門路看是否能在京城勛貴府上謀一份生路。
店小二聽多了他們的懷才不遇,耐著子恭維,直到掌柜喊他去天字二號房喊那位程秀才郎,他才總算擺了這些自視甚高的客人。
“程秀才也不是窮酸鬼,怎麼每次都只付三天的房錢,好麼趁早回去不好了,我每次催他付錢都替他害臊。”
店小二嘰嘰咕咕,樓下落榜的秀才們也在談論這個天字二號房的住客。
“聽說程秀才昨個兒夜里到花街吃酒,好似說了什麼他才是狀元郎的話,哈哈,聽聽,此等狂悖之人便是中了秀才都抬舉他了,還妄想當狀元郎。”
一個年級不大的秀才嘲笑道。
另一人則遞上一個眼讓他噤聲,自己則低聲道:“聽說他和狀元郎都是揚州府出,兩人就讀同一個書院。之前一直住在戶部尚書府上的,可是落榜之后便時時有偏激之語,這才惹得尚書大人不快被趕出來了。”
“咦,我怎麼聽說他是自己離開李府的?”又一人道:“說來也怪,程秀才與狀元郎同期春闈取士,兩人在揚州文人榜咬著第一第二,怎麼這一次連進士都未考上?”
“可不是嘛。正是一個考了頭名,另一個卻什麼也沒撈著,心中才如此不忿。”
“這程秀才也是可惜了,他的才識也不差……”
此人話未說完,就聽一聲破的尖聲起!
折桂客棧,與京的狀元酒樓一樣,都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們的首選,并以住進折桂客棧和在狀元樓點上一桌狀元及第為榮。
折桂客棧的營生紅紅火火地辦了上百年,因為東家背景過的緣故向來是個太平的地方,今日卻是頭一回有差臨。
程秀才死在了客棧里,被抬出去的時候上一片酒臭臉青黑,一些膽子大的秀才湊上來看了一眼都嚇得渾發悸,不敢再看。
發現尸的店小二已經嚇傻了,掌柜則在一旁連聲道:“老爺明察,程秀才的死和小店毫無干系,這昨日還好好的,去花街吃酒回來還在房間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小廝隨從全都打傷了。這……我們實在不知他怎麼就……”
程問的尸已經被帶回京兆府衙,來殿中探查的捕頭不耐煩地打發了掌柜,命人都不準進屋,不多時,就從程秀才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封書。
掌柜的苦連天,對害怕得前來退房的客人也只能陪盡笑臉,暗道晦氣。
捕快在折桂客棧天字二號房把手,那份書被帶回衙門之后,引來了軒然大波。
相對閉塞的國子學也在午間時分也聽聞了這個消息,賈家銘匆匆從天品學堂趕來和秦奚幾人用午食,才坐下不等一口氣便問道:“那個死在客棧里的人,是咱們上次救過的那個姓程的學子嗎?”
樓安康肯定道:“我府上小廝確認過了,死者系為揚州秀才程問,是那日落水昏過去的那個。”
去歲八月,他們在郊外釣魚的時候救了一船落水的人,其中兩個是戶部尚書李韜的外孫,另一個便是借住在李家的程問。
怎麼也沒想到,程秀才逃過了水難,最終卻還是英年早逝。
“衙門的人已經說他是自殘干而死。真想不明白,要寫書借一點豬不就行了,非得往自己上割。”秦奚想想都覺得皮生疼,道:“聽說是喝了太多酒,發瘋打了自己的隨從,這才沒人攔著他,害了自己的命。”
賈家銘還是從天品學堂的同窗口中得知的,細節之所知甚,此時聽秦奚說還有一份書的,便問那書到底寫了什麼。
秦奚只記了個大約的意思,那書怎麼寫的沒記住,于是便轉向樓安康讓他給賈家銘解。怎奈樓大正忙著哄胃口盡失的胞弟吃飯,沒接到他的眼神,還是朱定北仗義相救,同賈家銘說了那書所書。
余揚州丹程問,三歲習文斷字,五歲州學,勤勉好學,無一日敢怠慢。
師長同窗皆知余之才能不遜于蘇毅之下,只恨不如他無所不用其極,與狀元之位失之臂。當日一見卷宗我便知有異,考場之上,他懼余說出真相,更使人毀我答卷,致使卷面污濁不堪面圣。余夙愿金榜題名,為國分憂,可嘆遇此險之輩,半途夭折。
卷宗之題,你早已知,那篇答卷出自何人之手你我心知肚明!
蒼天不公,竟讓此等蛇鼠之輩高中。
蘇毅以父母家業相要挾,余不得不閉口不言,心中憤恨只能與烈酒聊以紓解。
……
書上好些字跡已經被淚水打糊,這之后所寫更是化開再看不到。但只此寥寥數語所揭的已經讓人心驚!
科舉舞弊,歷年來都是大靖最不容的污點,一旦被舉發坐實舞弊之舉,不是革除功名就能罷休的。先帝晚年治國以溫和為主,但當年荊州舉子舞弊一案判起來也沒有半點容,涉案學子三族之的親屬盡數被牽連,至今仍未被赦免,幾代人因此被剝奪資格,無法學更不提考取功名。
許多人苦讀十數年,一夕被無故牽連,想不開之下自盡者不計其數。
泰安文人之禍埋骨千人,但比起前人泰安皇帝已經算是置得輕的。
正因為舞弊到的置嚴酷,這才可能扼殺了此歪風,也因此大靖的科舉比起前朝公正數倍。但不妨有些人想要中舉想得魔怔了,并非人人都能抵制住/,所以仍然無法杜絕這樣的況發生。
賈家銘聽完,再無胃口,擱下筷子嘆道:“程秀才……哎,他想是一時激憤并未存死志,只是喝酒誤了事。”
朱定北哼了一聲,他對這種程問并沒有多同之,平靜道:“他活著下場未必比現在死了來的痛快。你們別忘了,他也是舞弊的局中人之一。”
程問不過是氣憤蘇毅盜取他的文章,而不是因對方舞弊之舉。
這樣的人,死了也好,若是真讓他當上一方的父母,還不知道能造出什麼孽呢。
樓安康幾人卻沒有想得這麼復雜,畢竟死者為大,他們對程問還是報以很大的同。
“程問出商賈之家,商籍低賤,要出了三代才允一人考取科舉,程家勢必對他報以厚。如今這般結局,家中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還不知會怎麼樣呢。雖說可憐必有可恨之,但到底讓人唏噓。”
樓安康慨道。
秦奚則奇怪道:“他既然相信自己有本事考狀元,何必去買題?我看他也就是個繡花枕頭。”
在他看來能考狀元就應該是賈家銘這種聰明睿智又刻苦踏實的人,那個程問第一次見的時候還和孔家的二扭打一團掉水里差點淹死,瞧著就不是個腦子靈的。
寧衡對這則熱聞不興趣,至始至終都沒發一言,見朱定北若有所失,才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催促他吃飯別顧著發呆。
樓安寧咬著筷子,看著朱定北道:“長生,那個蘇毅不是李老鬼的外孫嗎?你說會不會是——”
“審案子是京兆府衙和刑部的事,你別瞎摻和。”樓安康攔住他將說出口的猜測。
“……哦。”
樓安寧上應著,眼睛卻還不老實地轉來轉去,顯然對自己的猜測越想越對頭。
朱定北對戶部尚書十分厭惡,樓安寧在上是個容易被引導的人,因此不僅上學腔隨他沒大沒小地喊李老鬼,更覺得對方不是個好東西。
再說,李韜很有泄題的機啊。
秦奚快地反駁道:“李尚書又不是蠢貨,他要泄題只給蘇毅和孔登輝知道不就可以了,怎麼可能還順便給程問一份?”
樓安寧找不到話回他,一時間噎住了。
賈家銘則關心道:“已經過去一個上午了,衙門有什麼置下來嗎?”
賈府給他配了小廝,但他一向不喜歡對方跟在自己邊,都是早晚出的時候才帶著,所以對外面的新消息知道的也比他們慢了些。
秦奚搶著道:“涉嫌舞弊,京兆衙門很快就上呈刑部,陛下知道后在書房當場龍大怒,在咱們吃飯之前,還在京中的揚州舉子不論是否中榜全部扣押了。現在正讓翰林院和刑部把今年科舉的所有卷宗都拿出來逐一檢閱核實,約莫得到明日才有結果。”
賈家銘垂眸沉思,不一會兒聽見樓二滿不在意的聲音說道:“反正蘇毅要真犯罪,李老鬼肯定也要吃虧。嘿嘿,長生,咱們就等著看他倒霉就行啦。”
朱定北哭笑不得,“承你吉言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睨了樓安寧一眼,對上樓安康無言以對的神,當即笑出聲來。
確實,他朱定北就是小氣,看李老鬼倒霉他就高興。
唔,這一次,至能把他揚州首富的二婿拉下臺……呵,那到時候倒是可以看看他還有沒有以前和他朱家針鋒相對的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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