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朱定北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寧衡也坐直了，凝眉看著棋盤，默了一會兒，忽道：“國手管增？”

“見過長信侯爺。”

老管家笑盈盈行了一禮，這便是認了份。

“早聞陳相棋藝師從管增國手，如今看來……管老棋藝已臻化境。”

他改了口，沒說陳閣老這個年紀相當的徒弟學藝不。老管家聽出來了，不由抿一笑，謙道：“承蒙侯爺贊譽，不勝激。”

秦奚三人到這時才回過神來，分明剛才長生奪勝在，只要再走十步他就贏了，如此勝負難分的局面十步本不在話下，誰想到，莫不吭手的老管家出手，不僅把寧衡得臉驟變，更在五步之將棋盤上的局勢扭轉，讓寧衡輸了十目之多。

陳閣老含笑的聲音想起：“怎麼樣，小長生，愿賭服輸哩。”

他竟也學起朱定北的尾音來，端的一副老狐貍得意的姿態。朱定北不尊老地瞪了他一眼，哼聲道：“晚上就讓人把棋譜送過來。”

怎麼也沒想到，老管家竟然是陳閣老的棋藝師父，怪到方才陳阿爺笑得那麼不懷好意！

“長生真是好孩子。”

陳閣老樂開了懷，這伯弈棋譜可是失傳已久的，與他而言這本棋譜的魅力，就好似行軍鬼策對朱家兒郎的吸引力一樣。

朱定北臉上也綻開一個笑容，仿佛剛才的氣悶都是別人的錯覺，親昵道：“陳阿爺，我那兒不止有伯弈棋譜，還有棗公棋譜，伏羲琴譜。您可想一觀？”

陳閣老：“……”

他定定地看著朱定北，瞇了瞇眼睛：“應對之策早定，好小子，看來你是勢在必得了。”

“阿爺說了，陳阿爺可是很難討好的。”

陳閣老直起道：“伏羲琴譜失傳很多年了，不過這棗公棋譜卻是早年……莫非……？”他看向朱定北，這棗公棋譜在前朝的時候是作為當朝一位公主陪嫁道鮮卑酋長那里的，若是想得到，除非，挖了那些酋長的墳。

朱定北點了點頭，“正是陳阿爺所想，誰匈奴那些王八蛋居然那麼喪盡天良，正好被我阿爹截了胡呢。”

陳閣老立即道：“是朝安送來的要給我的？”

朱定北瞪大了眼睛，驚道：“朝安阿伯可什麼都沒說呀。”

接著他便笑開了，“現在，他們可都在我手中哦~”

陳閣老：“……臭小子，不知早點送過來嗎？！”

朱定北可冤枉死了，“在箱底誰就見著了，還是祖母前兩日梳理禮送往別家的時候才發現的，阿爺還說這些破爛玩意兒占地方，燒了也做不了一頓飯呢。”

天地可鑒，這絕對是實話。

“老！匹！夫！！”

陳閣老上罵著，心里卻知道這絕對是對面這面容無辜的小娃兒在威脅他！

寧衡轉頭看了眼他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再看陳閣老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抵住忍住了笑意。

陳閣老轉頭對看好戲的老管家道：“去把行軍鬼策給這臭小子取來。”而后轉向朱定北：“晚上都給送過來，聽見沒有。如是了什麼，我便問一問朝安禮單都有什麼。”

“多謝陳阿爺！”

朱定北踢開外袍，跳下小榻穿了鞋追著老管家出去了。

寧衡抓著外袍隨其后。

樓安寧：“……我的服。”

樓安康和賈家銘終于忍不住扭頭笑得停不下來，秦奚心里抓啊撓啊，湊到他阿公邊來給他端了一杯茶：“阿公，那行軍鬼策也讓我看一眼唄。”

陳閣老悠哉悠哉地喝了外孫孝敬的茶，而后不急不慢道：“不可。”

秦奚：“……你偏心。”

陳閣老哼了一聲，“長生有伯弈棋譜，棗公棋譜，伏羲琴譜，你有什麼？”

秦奚心道：我有我阿娘啊。但這肯定在他阿公這里是行不通的，況且長生來換的這些東西，他一樣都不認得是個什麼神啊。

賈家銘看他蔫蔫的，不由安道：“那書是給朱阿爺看的，你還沒到那程度，先別惦記著，等往后再問師父要肯定會給你的。”

秦奚于是死灰復燃看向陳閣老，后者卻是一點不照顧外孫的面，長嘆一聲：“難。我怕是活不到那個歲數嘍，你若想要便向十一拿。”

他這滿府藏書，已經定了死后都許給賈家銘的。

秦奚和賈家銘同時一僵，各自瞪了眼陳閣老，說不出話了。

得了行軍鬼策，朱定北樂得對誰都是笑臉，幾人總算想起今日來陳府的正事，陪著陳閣老用過午膳，便結伴到賈家銘所住的院落中。

秦奚到陳府一般也住在這里，是陳府里難得的妥善之，賈家銘搬來陳府后，他便做主將這挨著主屋的小院讓給了賈家銘。下人早便將爐火興起，走屋中便暖和得，且不如陳閣老所在之，熱的讓火氣旺盛的小伙子滿熱汗。

秦奚攛掇著朱定北將那本神乎其神的行軍鬼策給他瞧上一瞧，遭到了無的拒絕，氣哼哼地學他阿公在朱定北臉上了一把，頓時被追殺的滿屋子大。

樓安寧難得沒上一腳，拉著賈家銘仔細問他在陳府過得如何，備考得如何之類的話，儼然一副胞兄附的沉穩模樣。

賈家銘早從秦奚里探聽到他們的來意，見樓安寧笨拙的關切，心中熨燙，一一都回答了。

樓安寧安下心來，便又開始不著調了，往他旁了，說：“二月二，十一沒忘是什麼日子？”

“龍抬頭，自然記得。”

賈家銘一臉正經地答道。

樓安寧沒發現他眼里掩藏的笑意，有些急了，咳了一聲說：“咱們都過了剃發的年紀，記著龍抬頭做什麼，你再仔仔細細地想想。”

他笑臉認真地繃著，秦奚才被朱定北/一番，此時坐下來喝茶，心中要笑得不行，趕忙將口中的茶水吞下去，這才放聲大笑道：“你樓二的生辰嘛，誰還沒記住，十一和我早就備好了禮，斷不會了你的。”

“嘻嘻，你們記好就行。”

樓安寧喜滋滋的，那副得了小便宜的模樣，惹得樓安康哭笑不得地笑話他。

秦奚反問道：“那三月三是什麼日子？你記不記得啊？”

“我記得肯定比你清楚。”樓安寧朝他吐了吐舌頭，轉而對賈家銘道：“我親手做了一個特別好玩的機關蟾蜍，蟾宮折桂，你定會喜歡的！”

他們兄弟倆和賈家銘的生日都是在好日頭，隔了只一個月。

賈家銘笑開，重重地點了點頭。

朱定北道：“樓二，十一下月初九就下場了，你這份禮是不是送得有點晚啊？”

樓安寧立刻道：“此話有理！明天我就讓人將蟾宮送來！”

朱定北揶揄道：“那你三月三那日，是準備空手來賀嘍？”

樓安寧：“……我另備一份！”他咬了咬牙。

賈家銘見他都要被朱定北逗急了，忙道：“不用，我收一份禮便夠了。”

樓安寧卻堅持：“我定會準備一份更好的，正好慶祝十一試高中！”

幾人聽了都笑起來。

在二月二樓家雙胞胎生日的前一天，關押在天牢一個多月的竇長東等人被問斬。

老侯爺原本打算在他京后見他一面，但不料圣旨言明任何人不得探視，因此只在今日到午門觀刑。

他也想不到兩人再次見面竟會在如此境地，那個曾經飛揚跋扈，耍的一手□□勇刺敵首的親隨部下，如今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穿著白囚服因罪死。

若非真的欣賞對方的品能力，他又怎會不余力地提拔對方？只是世事難料人心易變，他終究還是沒逃過聲名權勢的私，害人害己。而今天，他便來送他最后一程，就當全對這位將最后的義。

一干犯人在二月初一這日天未亮的時候便被押送到午門，日頭高照之時百姓們便圍了一層又一層，執刑高聲念著他們所犯的罪行，百姓們義憤填膺，一口一口唾沫恨不得就吐在他們臉上。

竇長東垂著頭，也能在百姓們一聲聲的咒罵中想象到這些人唾棄鄙夷的目，耳邊聽到妻兒的饒命哭喊，但他什麼也做不了。

這位二品大將，他曾經也為家國拼殺，立下汗馬功勞，生死無畏。

到最后，百姓只記得他如何弄權禍，欺君罔上。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結局竟然會是這般狼狽凄涼，晚節不保，臭萬年。

但這又能怪罪誰呢？

說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

許是老侯爺盯著看了太久，麻木的竇長東抬頭看來，見是他，灰暗的眼睛睜大，緒苦。繼而，他便看到在老侯爺邊的錢悔。

竇長東臉驟變，牙邦繃，但最終，他涌出的那憤恨還是松懈，彎下軀，朝著老侯爺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

人之將死，那些緒和不甘已經沒有意義，這三個響頭他磕得心甘愿。

叩謝，老元帥的知遇之恩，提拔之。哪怕，他早已辜負。

錢悔也跪了下來。人生燈滅前塵過往也一筆勾銷，再有多大的仇怨，這個罪無可赦的男人也曾育他長大，讓他沒有死于苦寒荒。

他不是來看竇長東最后的結局，而是來為他收尸。

為人子，他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送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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