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十五賀典過后，國子學如期復學。

年長了一歲，學子們似乎規矩了起來，見了面紛紛開始行學子禮，眉宇稚間多出一分世故來。

賈家銘果然如他所言沒有來復學而是告了三個月的長假，而許久沒聽聞消息的馬超卻是傷愈復學，整個人看起來煥然一新，平白多出幾分穩重沉肅來。別說找朱定北麻煩，便是多看一眼都不曾，仿若見面不相識，前塵過往盡數勾銷。

朱定北他們好生等了幾天都不見他有作，好似真的已經放開那段恩怨。

而馬超越是冷靜，樓安康越不安心。

他將自己的憂慮告知朱定北幾人，樓安寧卻噗嗤一笑，說：“他肯定是被十一那一撲嚇破了膽，哈哈，他便以為老實人便是他能欺負得了的嗎？仔細咬死他！”

樓安康：“……怎麼說話的。”

什麼咬不咬的，還當十一是……咳咳，不過他這副沒心眼的模樣也已經夠他心了，先把禮數這狗屁玩意兒放一放。

他抓頭對朱定北道：“他不聲不響的，我著實心中難安。我們幾個在學府里倒沒什麼，只是十一二月便要下場，若是出了什麼事故耽誤三年，我怕會誤了十一心。”

賈家銘看著不爭不搶，其實心中不但有主見更子執拗，一心想要自己有一番作為不再依靠賈府。這次試是他邁出的第一步，若是出師未捷，恐怕會很傷心。若因此生了怨恨，那就更要不得了。

朱定北想了想，對秦奚道：“秦奚，你便把樓大擔心的事一五一十地說與你阿公聽，也讓十一警醒著，這件事咱們防備不了，只有他自己才行。”

賈家銘如今水漲船高，十五元宵那日陳閣老更以關門弟子的份將他帶宴席中，如今旁人提起他便先想起陳閣老，而非賈中書府上一個沒份的庶子。

也正是因為這份不同，朱定北才擔心。

十一那孩子，一貫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重，又太過較真。如今了陳閣老的室弟子，對這次試肯定是拼盡全力，否則辜負了陳閣老不說，更會給陳閣老丟臉。若是被馬超攪了局，一定沒那麼容易想開。

秦奚鄭重地點了點頭，擰著臉不知道想什麼，半晌才小聲道：“十一同我說過，這一次，他只能勝不能敗，否則……賈府再無他立足之地。”

幾人聽了都是一驚，樓安康忙問：“十一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秦奚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前幾日賈府里鬧了一場，我們家在隔壁聽到了一點聲響，后來……十一說，他阿娘了重罰被足，若不是有十一現在的份，他阿娘可能就被送去庵堂里了。”

樓安寧倒吸一口涼氣，其余人也臉一變，“十一阿娘做錯了什麼，為何竟會？”

秦奚：“我托我阿娘去打聽了下，賈府瞞得很，只知道，是十一他阿爹一個妾室懷胎，因他阿娘的過失險些落胎，賈中書大怒，還……讓人打了十一阿娘。”

“啊？”

幾人異口同聲，心思卻各不同。

樓家兄弟對視一眼，一個驚訝于賈中書竟然如此行事，一個詫異于十一他爹已經這把年紀竟然還要生孩子，這也太老不了！

樓安康把他阿弟那點小心思看得分明，不由橫了他一眼，示意他說話。

朱定北則皺了皺眉，看來他沒記錯，賈家那個小霸王，今年便要出世了。

他仔細回想了下，對于那孩子的生母卻是印象全無。當然，他前世對京世家關注原本就，整個賈家數下來，除了賈中書，和那位名聲響亮的小霸王，便是賈家銘也沒聽說過，更不說后宅眷了。

朱定北皺眉道：“十一阿娘是賈府貴妾，據我所知，賈府里已經有一妻二妾，那個妾室即便懷有孕也不過是賤妾之，怎敢以下犯上？賈中書行事如此僭越，就不怕史參他？”

他是真疑，話音剛落下就見幾人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了什麼大驚嚇似得，就連寧衡和盯著他眉間微皺。

他不解其意，就聽樓安寧訕訕笑道：“長生你居然還懂這些啊。”

他說著，還十分佩服地看了朱定北一眼。

朱定北：“……”

再怎麼說，他前世也是娶過妻室的人，這點宅規矩怎麼可能不懂？

不過，看這些孩子全然沒想到這方面，定是對后宅所知甚。想來也是，除了賈家銘，他這幾個同伴，府中人口都簡單，便是父母雙全的秦奚也沒什麼機會見識這些私爭斗，對這些妻妾貴賤并無實在概念。

寧衡深深地看著他：“長生卻是見多識廣。”

朱定北聞言頓時瞪了他一眼，什麼見多識廣，他們家也算太平的好嗎？！

不過……想起小王氏，他便覺得有些頭疼，于是語氣更不善：“我大靖典律有言，三品以上才能有一妻二良妾，七品以上一妻一妾，余下只能娶正妻，其余妾室只能以奴論之。十一他娘是良人籍，那個小妾再如何得寵，也是簽了奴契的下人，哪怕還有主家的孩子，在十一阿娘面前也是奴婢份，完全可由主母或是良妾做主發賣或告的。”

寧衡見他帶了真火，不由出聲道：“為妻為妾，終歸越不過為夫者。賈中書存心偏私，其他人若仗著份置，往后便難有太平日子了。”

這其中還牽涉男之，哪里是典律或法禮就能理得清的。

朱定北了角：“按我說又不是沒生兒子，賈中書還真是貪心不足。那妾室若是個年紀輕輕的娘，怎麼能生他那張老臉，還甘心給他生孩子？”

樓安康，樓安寧，秦奚：“咳咳咳！”

這是嚇的。

若是樓安寧這麼說，樓大爺肯定捂住他的好生教訓，可看長生，他也只能哭笑不得道：“長生，莫道長者是非。”

朱定北哼了一聲，“要不是十一現在太小，擔不起宅門，不然怎能這麼大的屈辱？”

說著，他由不得嘆了一口氣，看秦奚道：“你這些日子多去陪陪他，別讓他擰著子逞強，熬壞了。”

秦奚想來便替十一不值，但這件事上他們卻都無能為力，于是點點頭，不多說話了。

連樓安寧這樣不曉事的孩子聽了都替十一心疼，有些不安道：“阿兄，我們也去看看十一，陪他說說話也好啊。”

他年紀小卻敏，很小的時候每當樓尚書想起妻兒悶不做聲的時候他便會笑笑鬧鬧地分他心神，伴在他左右。他想，十一真的可憐，他阿娘被人欺負了還不能報仇，真怕他因為憋悶著不高興而生病。

樓安康了他的臉，輕聲道：“過幾天休沐日，咱們再聚。”

賈家銘怕是不愿他們知道自己的艱難。

朱定北揪了揪他的臉，笑了聲道：“別哭喪著臉了，若十一見到你這樣，那才笑不出來呢。”

樓安寧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朱定北看了看幾人，心道這些孩子心果真容易讓他心。

以他這些年的際遇經歷來看，賈家銘這時候些磨難也不見得是壞事，他現在孤注一擲，求勝心切對于近在眼前的春闈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賈家銘他看得明白，雖有些孤勇，但平淡的子下藏著的是弱與卑怯，若此番能取得好績，說不定就能他真正直腰背，自信為人。

他又看了看寧衡，見他眼中一派云淡風輕，又不免有些頭疼。

他這位長信侯爺啊，與賈十一真真是兩個極端。

一個把別人的義看得比自己都重，另一個呢，卻是什麼人都不看在眼里。真不知道哪一個，才算更好。

寧衡見他看過來不由閃了閃神，表有一瞬的尷尬，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生道：“我會讓人看著馬超，別擔心。”

朱定北忍俊不，搭著他的肩膀煞有介事道：“辛苦長信侯爺了。”

秦奚幾人也高興起來，有寧衡盯著馬超，至能保證賈家銘安全無虞。

不過這一次，他們確實過慮。

馬超對他們確實余恨未消，甚至可以說越來越記恨，但他現在沒力也沒時間報復。

自太傅在前輩朱樓秦三家和鎮北侯爺兌得無地自容之后，他便對馬超嚴加管教。在看他來，馬超的沖愚蠢之極，在手之前竟不知衡量對方的份，將他自己乃至整個遠寧侯府甚至宮里的皇后娘娘都拖累了。

若不是馬超嫡孫和世孫的份，他定就放棄他選用他那個雖然中庸平和但總算行事守禮有分寸的庶兄了。

馬太傅不僅派了自己邊最嚴厲得用的管事跟著他到國子學盯著他素日行為，稍有偏差便有重責，且下學后也不準他在外逗留，即刻回府讀書——錯過這一屆的春闈，他原本不算嚴苛的要求只剩下一點：必須在三年后奪得春闈魁首！

說什麼，也定要過讓結上陳府的賈家庶子一頭！

馬超雖說傷好了，但底子到底損傷了許多，在馬太傅的重之下已經吃不消，眼下又怎有余力對付別人？

靜室中空的，只有香爐燃著煙香，明燭敞亮，這開春雪落未盡的時節，室竟沒有一個取暖的火盆或是暖爐。

馬太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心思不屬，今日不用背書了，將弟子規抄寫十遍，不靜下心，便待在這里不許出來。”

渾已經凍僵的馬超聽見，渾一，跪直了道：“知道了，阿爺。”

馬太傅的腳步聲遠去，馬超約聽見管家勸他：“侯爺，天氣尚未回暖，小侯爺還未大好，讓小人送些火盆進去，萬萬別傷了他的。”

而后他聽見他阿爺的聲音：“不必，吃點口頭他才知道反省，若再犯下如此蠢事，遲早整個侯府都要被他敗壞。”

聲音就這麼淡去了。

馬超的拳頭松開，低頭看著自己凍得控制不住發抖的手指，不知想著什麼，忽而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我知道了，阿爺。”

他輕輕地說了一聲，驀然間，又變得面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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