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蘿很多年沒哭過了。
年時和盛霆斗口慪氣會哭,被親娘當眾教訓會哭。可當知道父母對自己濃厚期待的那一日起,當下定決心要做大齊儲君的那一刻起,就收拾了所有的弱。
不管如何勞累辛苦,不管遇到了什麼困境,都未哭過。
今日,卻因親爹的一番話,傷心委屈地落了淚。
盛鴻一見兒哭,頗為心疼,放緩了聲音安道:“阿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們。可此事,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做了決定。”
“你別傷心難過,你是我們唯一的兒,我們焉有不疼惜你的道理。我們不是要拋下你。你已經長大人,有夫婿有三個兒,有支持追隨你的臣子,有野心有抱負。”
“你的世界里,我們早已退居一席之地。”
“我和你母后,都已不再年輕。我們想趁著強力壯時,走出皇宮,過一段完全屬于我們自己的生活。”
“阿蘿,我想,你一定能諒并支持我們。”
盛蘿漸漸停了哭泣,紅著眼眶看向盛鴻:“你們就這麼想離開皇宮?”
謝明曦的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聲音傳來:“是。”
盛蘿轉,看向親娘:“母后!”
謝明曦緩步而來,定定地看著盛蘿:“阿蘿,我從不喜歡這座皇宮。當年,你父皇不得已,登基為帝。他不能拋下江山社稷不顧,可他其實從未喜歡過那張龍椅。”
“多年前,他就和我有過約定。待你長大了,將皇位傳給你,我們兩人一起離開京城。遨游四方,最后去我們的蜀王府住下。我們以后不在你邊,依然時時刻刻遙著你關心著你。”
“阿蘿,屬于你的時代,已經來了。”
……
一個時辰后,盛蘿紅腫著眼睛回了東宮。
陸天佑見哭得這般模樣,別提多心疼了。以溫水擰了巾,為拭淚痕。一邊輕聲問道:“父皇母后說什麼了?”
盛蘿悶悶地應道:“說了一堆好聽的,無非就是哄我。還不是要將我一個人留下,他們兩個離京逍遙自在。”
陸天佑默然片刻,才低聲道:“阿蘿妹妹,父皇母后在宮中二十年,想來早已厭倦了宮中生活,所以才想傳位給你,離開京城。”
“你邊有我,有樺哥兒柳姐兒楓哥兒,還有這麼多追隨忠心你之人。父皇母后留不留下,于你已經沒什麼影響。你不愿他們走,是舍不得他們。這等心,我能理解。若執意留他們,未免有些自私了。”
自私二字一耳,盛蘿神微微一僵,下意識地為自己辯駁:“我是想盡為人的孝心……”
“何為孝?”陸天佑溫聲反問:“顧全父母的心意,全他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就是孝。”
“阿蘿妹妹,你是他們唯一的兒。他們最的人便是你。他們想離開,是想趁著康健時四遨游,絕不是要丟下你不管不顧。你張口這麼說,和父母的心窩有何異?”
“你若真心為他們著想,便高高興興地應下傳位之事。待他們離開時,歡歡喜喜地送他們離去。”
盛蘿:“……”
盛蘿終于無言以對,沉默許久,才不怎麼愿地說道:“你說的有理。我就是一時接不了,反應激烈了些。我不會攔著他們的。”
陸天佑溫地將盛蘿摟進懷中:“阿蘿妹妹,我會永遠伴在你邊。”
盛蘿心中酸楚又溫,輕輕嗯了一聲。
父母終將老去,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守陪伴自己一生的,是自己的夫婿。
這個道理,父皇母后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所以,在有了心的夫婿和兒之后,他們生出離去之心。
……
五日后,天子在大朝會上頒布了傳位的圣旨。
朝臣們聲淚俱下,苦苦挽留。
天子溫聲道:“朕與諸位卿君臣二十年,你們舍不得朕,朕亦舍不得你們。可人都得向前看,日子也得向前過。”
“大齊朝自朕開始,有了皇太。也自朕開始,在生前傳位于儲君。帝位平順過渡,江山社稷安穩傳承。”
“這是朕為大齊朝堂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番煽的話,聽得眾臣滿目淚水。
天子忽然要傳位給皇太,連盛蘿本人都不知道,陸遲陳湛趙奇三人在事前也一無所知。在最初的震驚后,心里不約而同地閃過同一個念頭。
為了帝位,為了萬人之上的皇權,夫妻反目父子仇兄弟相殘的絕不見。
君權說放就放,毫不留念。古往今來,怕也只有盛鴻一人了。
眾臣中,心里暗自竊喜的,怕只有謝鈞了。
婿坐龍椅,他這個岳父底氣不足。很快就換外孫坐龍椅了,自己的親孫將是帝的近臣心腹……
謝家數十年的福貴,盡在眼前!
一片慟哭的臉孔中,謝鈞喜上眉梢的神格外醒目。
盛鴻也不和岳父計較了,張口下旨:“謝尚書,擇吉日舉行傳位大典。”
謝尚書朗聲領旨。
……
禮部擇了一個最近的吉日,在五月初舉行了傳位大典。
大齊建朝百余年,天子傳位于儲君的典禮也是第一回,沒有前列可循。謝鈞領著禮部上下忙碌了大半個月,傳位大典辦得莊嚴肅穆。
著龍袍的盛蘿,從盛鴻手中接過象征皇權的印。
盛鴻沉聲道:“盛蘿,從今日起,這是你的江山,是你的大齊。你民如子,惜百。為政勤勉,為君賢明,”
盛蘿目中閃出水,聲音卻格外沉穩:“是,兒永遠會將父皇的話銘記于心。”
建業二十年,建業帝傳位于皇太。
屬于建昭帝的時代,就此開始。
建昭帝勵圖治,雄才大略。在位二十年,大齊朝國泰民安,繁榮富庶。
閩地泉州福州在數年后訓練出了兩支勇猛的水兵。這兩支水兵,平了海域里的海匪。在建昭帝的旨意下,泉州水兵乘船出海,開拓海域疆土,將大齊威名傳至遙遠的海外。
這些都是后話了。
建業帝退位后,和謝皇后在宮中住了數月,和親朋好友一一道別。
顧山長日漸老邁,無力再離宮遠行,便留在宮中,由盛蘿奉養終老。
……
秋高氣爽的九月,盛鴻和謝明曦終于啟程離京。
魏公公和湘蕙都是伺候數十年的老人了,自要跟著一起走。從玉扶玉等人,都一并隨行。另有一千林侍衛,隨行護駕。
離京的那一日,盛蘿和陸天佑夫妻兩人親自送行,還有盛芙夫妻,謝子衿夫妻,陳寅夫妻等小輩。同輩的陸遲林微微等人也都來了。
汾郡王和安王等人也紛紛而至。
看著一張張悉的臉孔,盛鴻心里涌起了離別的不舍,口中卻笑道:“我和明曦離京之后,會四走一走,每到一地方,都會寫信回京。至也得走個兩三年,才會去蜀地。你們若惦記我們夫妻了,以后不妨到蜀地來小住一段時日。”
陸遲陳湛趙奇不約而同地笑道:“我們皆是朝中重臣,哪有閑工夫跑去蜀地。”
盛鴻:“……”
看著親爹被眾人嗆聲吃癟的樣子,盛蘿好笑不已,離別的酸不舍也稍稍散去。
這一邊,謝明曦也在和好友林微微秦思蕁蓁蓁等人道別。
秦思蕁話語溫殷切,蓁蓁言語活潑俏皮,沖淡了離愁別緒。
然后,林微微握著謝明曦的手,輕聲道:“謝妹妹,從今日起,你終于遠離皇宮,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山高水遠,我不能同行,心中甚憾。盼你一路順遂平安。”
謝明曦心中涌起陣陣暖意,目一一掠過好友們的臉:“放心,我會保重自己。你們也多珍重!”
最后,盛蘿和陸天佑走到謝明曦盛鴻的面前。
該說的話,這幾個月來已經都說過了。
盛蘿看著風華正茂神采飛揚的父母,心中想著,佑哥哥說的對。顧全父母的心意,讓他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孝順。
歡喜地送他們啟程吧!
“父皇,母后,”盛蘿定定心神,微笑著說道:“一路平安,多多保重。”
陸天佑也隨之張口道:“請父皇母后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阿蘿妹妹,你們不必為憂心。”
兒婿的心意,謝明曦和盛鴻焉能不知?
夫妻對視一笑,道了聲珍重,不再多言,相攜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啟程離去,漸行漸遠。
盛蘿目中閃過水。
右手被畔人輕輕握住。
盛蘿轉頭,陸天佑溫的笑容映眼簾:“我們也回宮吧!”
那才是他們的家。
盛蘿嗯了一聲,和陸天佑攜手回宮。眾人咽下心中的心緒慨,隨新帝和帝夫一同回轉。
……
馬車上,謝明曦將頭靠在盛鴻的肩膀上,久久未語。
盛鴻心激難平,也沒有說話的心。
夫妻兩個,就這麼默默地依偎在一起。
許久之后,盛鴻才察覺,自己的肩頭有些意。他略略側頭,為謝明曦拭臉上的淚痕,順便取笑道:“我還以為,你半點都不難過。”
至始至終,謝明曦都表現地鎮定而平靜。
其實,大半都是裝出來的。
謝明曦也沒覺得難為:“我若是哭泣落淚,阿蘿怕是早就哭哭啼啼,眾人也都哭一團了。”
這倒也是。
盛鴻仔細地為謝明曦干淚痕,然后笑道:“好了,只我一個人知道你哭過,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謝皇后冷靜自制的聲名,毫無損。”
又耍貧!
謝明曦被逗樂了,抿笑了起來。
這一刻,曾拘束住的無形枷鎖,悄然散開。
“盛鴻,我們先去哪兒?”
“先去泉州吧,看看海港,坐一坐海船,說不定還能去謝五爺的島上轉轉。”
“也好,順便看一看薇姐兒。若是五嫂嫌待在泉州氣悶,讓帶著薇姐兒和我們一起游玩兩年。”
“這倒是個好主意。五嫂一定高興得很。”
“只怕你五哥不樂意。”
“他不樂意就化名改扮,一同跟著我們就是。”
低語聲中,漸漸有了笑聲。
那笑聲,暢快而恣意。
天高海闊,山高水遠。至此,任我們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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