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義莊驗時，暮青便知老仵作是此案的幫兇，那時沒有揭穿，而是留到了此時，為的就是讓他當眾說出主使者是誰！義莊驗那日還在等真奉縣知縣的那隻木匣，證據不齊，就算當場揭穿了老仵作，他也隻會被刑曹衙門帶走收押審問，到時不過是多個被滅口的人罷了。書趣樓(www.shuqulou.com)

那日不說就是為了讓他活到今天，當眾斷案，要兇手啞口無言。

那老仵作還沒回過神來，元修提著襟便將人拎了起來，“說！誰指使你的？”

老仵作如風中落葉，辯無詞。

元修沒耐等他辯，怒笑一聲，提著人便往外去。朔風如刀，殘雪撲麵，老仵作腳不沾地兒，隻覺風聲過耳，似聞塞馬長嘶，冬清冷，枯樹梢裡照來，一晃如刀。

刑曹門口，元修將人往青階下一扔，喝道：“來人！”

親兵聞令，列隊於青階下，腰挎長刀，目煞人。

“此人夥同贓殺人滅口，致軍中恤銀兩下落難查！你等即刻綁了他的家眷，快馬送去西北關外！如遇胡人，不得相救！”元修撂下人，轉便回。

老仵作懵住，癱坐在地著元修，見男子披一肩寒清輝，銀甲刺人眼，背影決然。

元修素有戰神之名，一去邊關十年，不染紈絝習氣，今日有此軍令，老仵作不由有些懵。這時，刀之音斷了風聲，長刀前後左右架著他的頭顱，隻要齊力一抹，他的頭顱便會飛起，濺長街！

軍令非兒戲，這並非玩笑。

“侯侯……”老仵作不敢抖，生怕一抖就自個兒把脖子抹了刀刃。

“前年年底，五胡叩關，邊關五萬將士以殉國才保得這一國故土四方百姓，貪汙軍中的恤銀兩之輩，想必不需邊關將士來保你等家眷，那麼大漠狼沙，胡人彎刀，你等便自去關外，生死由命吧！”元修拂袖，去意決絕。

一名親兵揪了老仵作的袍，細一瞧，冷笑道：“刑曹仵作！”

一人回首，喝問刑曹衙役：“此人在刑曹奉職，他家住何？帶路！”

刑曹衙役怎敢得罪元修的親兵？莫說是把這老仵作的家眷送去關外，元修就是說要把外城全城的百姓都送去胡人的刀下，也沒人敢說話。衙役們點頭哈腰，一番賠笑，麻溜兒地頭前帶路了。

老仵作腳癱，被左右架起，拖著便走！

“侯爺！侯爺！”老仵作一路驚嚎，蹬掉了靴，西北軍的兵關外殺敵關剿匪，慣有一套對待敵兵的狠辣手段，兩名親兵見那老仵作蹬掉了靴，乾脆將那隻靴也一併踩掉，將人翻過來拖著走，人的腳趾拖在地上，青石路割人，才走了半條街，腳趾頭便拖出了！

老仵作疼得冷汗陣陣，沒被拖過街角便撐不住了，聲喊道：“我說！我說！”

親兵不理，拖著人便轉過了街角，老仵作臉慘白，驚懼高喊：“我說！侯爺！侯爺——”

“侯爺有令，將人拖回來！”一名親兵走在最後，轉過街角前瞧了眼刑曹衙門，見元修走了出來，便傳令道。

那兩名的親兵又將人給拖了回去，待將人拖回刑曹門口，那老仵作的臉已慘白如紙，青石街上痕刺目。

一名親兵將刀架在老仵作的脖子上，問：“大將軍，此人的家眷還送不送出邊關？”

“且綁了！”元修負手道時，深看了那親兵一眼，那親兵會意，收刀時順著老仵作的脖頸一抹，那老仵作隻覺脖子一涼又一熱，他不敢拿手去，隻見那名親兵手裡提著刀，刀上珠落地，無聲，森涼。

老仵作一抖，下熱，汙了刑曹門口的青階。

元修似沒聞見那尿，英眉皺也不皺，將人提起便回了大堂。

剛剛被拎出去時還好好的人，回來時領前都浸了，部還有子難聞的氣味，百屏息，皆嫌惡神。

“說！”元修冷聲道。

“我說！我說！”老仵作都發了白，聲道，“那人……那人應是胡大人府上的！”

“胡？”元修蹙眉，倏地回，一眼向了胡文孺！

文武百裡姓胡的有幾人，但暮青說過，貪的名單裡有爹的心腹之人，那仵作所說的胡大人除了胡文孺不會有他人！

元相國回頭看向胡文孺，百見了紛紛側目，胡文孺大驚，怒斥道：“放肆！區區仵作，也敢口噴人，誣蔑本！”

“他哪句誣蔑了胡大人？”暮青看向胡文孺，淡道，“他隻說那人是胡大人府上的，可沒指名道姓說是誰。”

胡文孺怒容未去，驚又顯。別人說是他，還可以抵賴，自己了馬腳，該如何自圓其說？

“下說得句句是真！”老仵作著聲道，“那人確實麵生，但走時下瞧見他用的荷包上繡著胡大人府上的家紋。”

這話沒頭沒腦，誰也聽不出當時形，暮青卻知這是真話。人回憶一件事，會揀著印象最深刻的說，因此聽的人時常會覺得沒頭沒尾，但這恰恰代表著此人說的是真話，隻有事先編好的謊話才會從頭說到尾，句句無。

“那人哪日找的你？”暮青問。

老仵作聞言想了會兒，才道：“初十那日。”

“為何記得清？”

“那日傍晚下差，下要回外城的家中，經過西街酒肆時被一小廝拉了進去，說要請吃酒。這盛京城裡的人家多嫌仵作晦氣，但凡有人請下吃酒，必與案子有關。那小廝麵生，尋常打扮，瞧不出是哪家府上之人，下被拉進酒肆時便想了想最近有何案子，因此記得日子。”

“哪家酒肆？”

“城西醉桃仙酒家。”

“大堂還是雅間？”

“雅間！呃……二樓最東邊那間。”老仵作覺得暮青下句定要問哪間屋子，便一併答了。

暮青神淡然，心思難辨，問：“你們說了什麼？”

老仵作想了會兒才道：“閑聊罷了，那小廝東拉西扯，隻勸酒，卻不說來意。下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喝的酒，這人定有事說，因此沒敢喝得太醉，有了幾分醉意時便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糊塗了。那小廝這才沒再勸，說他在江湖上有相識的朋友，此人有一手飛針殺人的好本事，犯案無數，府每每都查不出人的死因。下便道那是仵作眼力不，飛針，哪怕有個小點兒，細瞧也是能瞧出來的。那小廝聽了便有些詫異，誇了下幾句，拿出不銀子，說還請下支個高招，如何能驗不出，下便說殺人後將人翻過來，人死了前顯出紫斑來便會遮了那點兒，很難驗看得出了。”

他在刑曹奉職半生，沒跟家府第的小廝打道，大多是京中子弟害了人，差小廝來問如何遮掩，就連那些家小姐的丫頭也有來問他的，有一回有個丫頭來問如何能在上弄些傷痕，看起來像是被打傷的。那些深宅大院兒裡的骯臟事，他這半生沒見，因此那小廝請他去吃酒，他就知又是這些事，那小廝一吹牛說認識江湖上飛針殺人的高手，他心裡就知他要問的事定與此事有關了。

“他給你了多銀子？”

“百兩！”

仵作雖是，年俸卻低，他在刑曹奉職，算是大興仵作裡司職最高的了，但年俸也不過十兩銀子。那些家府上的小廝，差事辦得好，主子一個高興也不止賞十兩銀子。仵作當的差事本就人瞧不起，年俸如此微薄，在衙門裡同僚都瞧不起！靠著這點兒銀子在盛京城裡，哪能養活一大家子？幸好盛京城裡不缺紈絝子弟，深宅大院裡也不缺骯臟事，仵作這纔有些外財可撈，平日裡去驗，有些想遮掩死因真相的也會的塞銀子給他，他這才能養活一家子，且日子富足。

這等事，暮青在古水縣家中時也常遇到，隻是與爹都是不肯收這些錢財的人，時日長了，難免有些人覺得他們父二人不識抬舉，但因歷任古水知縣都要靠著他們父斷案驗撈聲政績，因此那些年他們雖有得罪的人，但日子倒也還算安生。

直到遇上了沈府的案子……

想起沈府來，暮青又想起沈問玉到了盛京，上回在相府別院詩會上聽那些家小姐說，沈問玉到了盛京便病了，因此稱病沒來詩會。是真病假病暮青不知，但以對這位沈小姐的認識，此人算計頗深，以的心思，那日稱病不來詩會多是別有深意。聽說回京那日元修救了，這大概便是避著不來的原因了。這位沈小姐是個行事低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當初在古水縣沈府就是如此，外頭人人當是個弱不風的藥罐子，一出手便是劉氏母子的命，沈府的外大權。這回一到盛京便被元修所救，不知多家小姐嫉恨此事，已盛京未出閣兒的眼中釘，自然會避著元修辦的詩會。

暮青與沈問玉還有舊怨未清，但近日忙著，不僅有三案要查，又要尋機會見見盛京宮的總管安鶴，查清爹的案子，且如今扮男裝，領著江北水師都督一職，三個月後還要去城外練兵，因此暫時是沒空理會沈問玉了。

但暮青相信，以這位沈小姐的心機手段，隻要們同在盛京，總有相見的一日。

“你方纔說，瞧見他用的荷包上繡著胡府的家紋？”暮青又問老仵作道。

老仵作點點頭，“正是！那小廝穿得尋常，瞧不出是哪家府上的，但他將那百兩銀子從荷包裡拿出來時，下瞧見荷包上繡著胡大人府上的家紋，荷包一角還繡著個胡字。”

盛京城裡的宦人家，丫頭小廝的袍上多繡有府上的家紋，如此出門辦事方便。城裡鋪子的掌櫃夥計，慣會看著這些，見了哪家人就說哪家話，時日長了，隻要不是掩人耳目的差事，丫頭小廝們便會穿著府裡的衫出門辦事。

胡府的小廝問的是殺人的事，這等差事見不得人，他那日便穿著尋常的衫，隻是換了衫卻忘了換荷包，他瞧見那荷包，認出是胡府的人，卻沒有多說破。

“下……下並不知胡府要殺的是奉縣知縣，實在是一時貪財，才當了這幫兇！”老仵作道，這事兒他可沒撒謊，他隻是拿了錢給人出個主意，那些宦人家的事，他從不多問，直到上元節次日早晨，他到天牢驗時才發現死的人是奉縣知縣，那時他便知道上了軍中恤銀兩貪汙案的賊船，不想丟了命便隻能幫著瞞，卻沒想到在一個年上栽了跟頭。

老仵作悄悄瞄著暮青的神，寒門出頭難，仵作出頭更難，唐家傳了十幾代依舊是仵作，這年卻年紀輕輕居三品，確實有真本事！此人心細如發，抓著個小破綻竟能一舉揭開大案！哪裡是仵作？簡直比提刑司的人還能耐！

隻是，那驗之法見所未見，從剖和的手法上來看，並非生手！他曾聽說過，江南暮家的驗之法有別於傳統，而暮懷山似乎隻有個兒，這年……莫非是暮懷山收的弟子？

如此能耐之人，以前應該聽過名號纔是，怎沒聽說過？倒是暮懷山之聽聞有司判之名。

“你是貪財，但恐怕不是一時，平時收錢財替人遮掩罪行之事怕是沒做。”暮青冷笑一聲，將那老仵作的思緒拉了回來，老仵作一驚，自知難逃死罪，卻還想求饒，隻是尚未開口便聽暮青回道，“派人去將朝中姓胡的人家府上所有的小廝傳來刑曹問話，要他們穿尋常衫，莫穿府上的！再將這些府上小廝用的荷包也找來，另外派人去外城醉桃仙酒樓，將掌櫃和小二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