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一遭,虧得有急智像是糊弄了過去,但倘若沉曄果真是阿蘭若的知音……乖乖,一回生二回,多見他幾回,難不被他認出自己是個冒牌貨。再則,今日大庭廣衆下,給沉曄一個大大的釘子,不管他心中是否存了疑,說不得,次日就會到殿中來打探一二,屆時……
一個激靈,趕喚了伺候的小宮婢茶茶過來,皺著眉頭吩咐:“若神邸那邊的沉曄大人過來打探我今日去了何,吩咐下去,就說我一整日都在宮裡頭。”
茶茶呆了半天,突然張地道:“沉曄大人同殿下素來沒有,今次竟要來打聽殿下的事,莫非……莫非是殿下又惹了什麼禍事不……”說到禍事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九忽略掉茶茶的哆嗦,訝道:“你說,我同沉曄沒有?”這就怪了,回憶白日裡,醉裡仙中沉曄瞧那一副神,那不像是沒有的神。
茶茶愣愣地思索片刻,臉鬱地道:“殿下這個問法,難道是說小時候的嗎?”憤然道:“殿下小時候念著沉曄大人是表哥,主去賀過他的生辰,他卻聽從大公主和三公主的挑撥,說殿下髒得很,將殿下的賀禮數扔了,那之後,殿下不是再沒去過他的生辰,再也沒有同他往來過嗎?”
眼眶泛紅地道:“殿下仁厚,如今覺得那樣也算,可茶茶覺得,沉曄大人他擔不起殿下的。”
九呆了一陣。一篇話裡頭,看出來茶茶是個忠僕,是個對心肺的忠僕。
阿蘭若同母異父的姊姊和一母同胞的妹妹與一向不對付,這個九曉得。年紀輕輕即任神長的沉曄是親孃的侄子,算是表哥,這個也曉得。三個公主裡頭,大公主橘諾母親寵,小公主嫦棣父親寵,阿蘭若因生下來就被丟進蛇窩裡頭養大,爹不親孃不是三姊妹中間倒黴的,這個,九還是曉得。但關於沉曄,原以爲他自始至終都該同阿蘭若站在一條船上,搞半天,他竟同一雙姊妹纔算正經的青梅竹馬,這個,九卻還不曉得。
這個事蹊蹺。
九思索一夜,未果,眼看晨曦微現,困得找不著北了,打著哈欠去睏覺。
一覺睡醒,見茶茶提著子滿面紅零級大神/19181/地小碎步疾奔而來,心中嘆一聲果然我就是這麼的料事如神,擡手端起一杯冷茶,邊飲邊向茶茶道:“沉曄他今日過府,是如何打探我的?”
茶茶喜滋滋地搖頭:“沉曄大人今日未有向,不過,茶茶將要傳的這樁消息,卻一定得殿下的意。”眉飛舞地湊過來道,“殿下的師父回來了!
陌先生他回來了!正在前廳中候著殿下!”
九一口茶噴在了茶茶的臉上。
茶茶一揩臉上的茶水:“殿下一定很吃驚罷,陌先生離開時明明言說半年後回來,如今纔不過一月,茶茶也覺得有些吃驚呢!”
九的確吃驚,回過神來時,覺得今日倒了八輩子黴。
這個黴從何談起,還要追溯一下阿蘭若的世。( )
阿蘭若是個爹不疼娘不的孩子,所以,即便九佔了阿蘭若的殼子,一雙至親也瞧不出,這些日子以來,九也就佔得頗爲安心。
但阿蘭若除了一雙父母,爲親近之人,卻還有一個師父。阿蘭若娘當年狠心將扔進蛇窩,幸得阿蘭若命大,沒被一窩巨蟒吞進肚子,反被當條小蛇養活了。不過,養活雖是養活了,彼時的阿蘭若卻沒個人樣,師父路過見可憐,方將救出來帶在邊教養。
阿蘭若一言一語,一行一止皆承師父悉心教導,此時,雲遊在外的師父卻不知爲何竟提前回來,豈不是自己倒了黴?而這個便宜師父,又豈有認不出自己這個冒牌貨的道理?
九痛苦難當狀捂住額頭,痛苦中佯作喜悅狀道:“師父回來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來昨夜沒睡好,此時被晨風激得頭疼,你先將師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頓,我回頭再與他老人家請安謝罪。”
茶茶是個忠僕,乍聽九口中頭疼二字,已急得轉,拔就要去延請藥師。
院中卻驀然傳來一聲輕笑,九擡目越遙,一支碧的簫堪堪拂開一株翠柳,現出一片白的角。
九順著這片角朝上瞧,白青年脣角含笑:“月餘未見,見了爲師卻鬧頭疼,不知是個什麼病,不如爲師同你診治診治。”
爲師二字從青年口中出來時,九了一。
師父兩個字,在九的想象中,是上了年紀的兩個字。當然姑姑的師父墨淵上神是個例外,但天下事,總不能樁樁件件都是意外。師父者,長得必定該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鬚白髮,纔不算辜負此二字的名頭。
但眼前這個俊的白公子,竟然是阿蘭若的師父?還是手把手將阿蘭若拉扯教養大的師父?九覺得自己的信仰到了傷害。
白青年三兩步已到跟前,見著不,眼風朝茶茶掃了一掃。
忠僕茶茶立刻見一見禮,樂呵呵自去了。九力持鎮定地擡手:“師父上座……”腦門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給自己驚。
白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兩眼,良久道:“九殿下別來恙。”
又道,“我是蘇陌葉。”
九一口茶噴到了他的臉上。
蘇陌葉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此君以紈絝聞名八荒四海,與連宋君這個風流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小叔白真談得來的酒朋友。
蘇陌葉擅製茶,從前亦常去西海順他一二,同他有那麼些。但僅憑這個,就讓蘇陌葉特意闖進阿蘭若之夢來救,印象中,此君並非如此大義之人。且因失憶之故,自然認不出一向悉的蘇陌葉,但對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蘭若殼子裡的是,也令吃驚。
縱然如此,他鄉遇故知總是樁樂事。二人坐穩,九忍不住一一請教。
蘇陌葉眼神戲謔,袖中取出一方緻的白帕,從容地將臉上茶水一一揩淨,方道:“這個嘛,你涉險久久未歸,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圍困,比翼鳥的君想起衆蛇之皇興許能驅遣那四尾花蟒,連宋纔將我請來救一救你。”
衆蛇之皇,乃是後洪荒時代的一尾白蟒,汲天地靈脩,復煉元真靜居仙,九重天上證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親封元君號,稱祈山神。這位祈山神,正是蘇陌葉他娘。
九愧地道:“這個夢境或許十分兇險,你竟然這樣大義,毫猶疑地夢來救我,我從前真是誤會了你。”
蘇陌葉臉上一向春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末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十五歲時我將救出蛇窩,一手將養到六十歲。雖非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中。”
蘇陌葉這個形容,令九一怔。四海水君的子嗣後代中,數蘇陌葉一等一的俊雅風流,說他是個紈絝,只因陌系在手中的芳心沒有千顆也有八百。不過,人卻不知這些芳心並非陌他有意採摘。陌之於人,向來不是他去就人,而是人來就他。是以,今日他用如此神說出骨中骨中六個字,令九極爲震驚。
蘇陌葉瞧一眼,著手中的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草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自縊亡……”他靜了靜,“兩百多年來,我一直在追尋的死因,他們一族卻將此事捂得嚴實。今次連宋來尋我救你,說你墜的是阿蘭若的夢境。既是的夢境,我自然要進來看上一看。”瞥向九淡淡一眼,道,“所以要說救你,也只是個順便,你倒不用承我的。”
沒什麼表的臉上恍然卻又一笑,“再則,此番進來,我還有事需你幫忙。”
九頭回領教,人說蘇陌葉有時子古怪,此言真是不虛。蘇陌葉的笑容,和煦起來是真和煦,冷漠起來是真冷漠,似此時這般爽朗起來,又是真爽朗。難得他同一時刻竟能化出這三種面目,每一種都這麼真誠,好一個千面神君。
九是個知恩的人,沉點頭:“從前也順了你不好茶,你有什麼忙需我幫,我又幫得上的,自然幫上一幫。”
蘇陌葉顯然對的回答滿意,目向四維徐徐一掃,道:“恐你也發覺了,此地乃是有人照阿蘭若活著的時代,另造出了一個世界。彼時的梵音谷中有何人何景,此境便有何人何景。還有,梵音谷中的人若掉此境中,會取代這裡對應他造出的那個人。”他指了指自己:“譬如我掉進來,原本阿蘭若的師父,這個世界中另被造出的那個我,便頃刻消失了。”
九訥訥:“你是說,我佔了阿蘭若的殼子是因阿蘭若是我我就是阿蘭若?”這個事太過匪夷所思,九隻覺一個霹靂直劈在腦門上,令眼冒金星。
蘇陌葉瞧了半晌,卻是搖了搖頭:“你這個嘛,我估是創世之人法不夠純練,出了一些紕。掉此境之人,皆會喪失原來世界中一些象記憶,你如是,我亦如是。這便是此境的一個紕。既已出了一個紕,你或許是第二個紕。”他擡頭目視外,“阿蘭若的魂魄已散灰燼,比翼鳥一族縱然可轉世有來生,阿蘭若,卻是不能了。這個世界中,誰都有可能被梵音谷中的正主掉進來取而代之,唯阿蘭若不能。”
九得蘇陌葉一席話,揪的心頓時釋然,擡眼瞧蘇陌葉凝向外垂柳的影,卻覺有些愴然,咳了一聲道:“你方纔說要我幫個忙的事,不妨此時說說,需我幫個什麼忙,我也好看看有什麼需準備。這個忙幫完了,我們也好琢磨琢磨如何走出去。”
等了許久,蘇陌葉方纔回話,低聲道:“此境誕生之初,或許與當年的梵音谷並兩樣,然誕生後的運轉,卻與梵音谷再幹系。造出此境之人,大約是想借此扭轉當年谷中發生的悲劇,得一個圓滿解。”
他瞧著九:“阿蘭若已經死了,圓滿不圓滿皆是自欺欺人。此番既是你來扮阿蘭若,我希你能遵循著從前阿蘭若的行止作爲,讓這個世界能重現當年梵音谷之事,讓我曉得阿蘭若,真正的死因。”
蘇陌葉讓九幫的忙,其實做起來也容易。阿蘭若一生中,曾遇及好幾樁決定終局的大事。當年阿蘭若在這幾樁大事上頭取的什麼抉擇,如今也取個什麼抉擇即可。蘇陌葉九是個不能被拘束的子,幾樁大事外的些許小事,由著主張,想如何便如何。
九瞧出來,比翼鳥一族的上君和君後,換言之一雙便宜爹孃,雖對這個親生的兒不如何,對蘇陌葉卻稱得上敬重。有了蘇陌葉這個知知底的靠山,九越發覺得日子悠然,欣然,飄飄然。
不如意之事唯有一件——侍從們日日都要將青殿擡到院中,央同青殿說幾句己話,溫地寬寬它。這個事令九略頭疼,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捱上青殿的頭,仍覺哆嗦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