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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裹了頂大氅坐在東廂的跟前,一邊哈著氣取暖,一邊第七遍抄寫宗學裡夫子罰下來的《大日經疏》。
小的時候念學調皮,他們青丘的先生也常罰抄一些經,但那時的同們的老爹老孃大多在的老爹老孃手底下當差,因這個緣故,他們每天都哭著搶著地來結,一向來先生讓認的罰總是早早地就被這些懂事的同們私下代領了。念學唸了那麼多年,學塾里正兒八經的或文罰或武罰一次也沒有過。不料如今時移事易,自認自己三萬多歲也算得上有一些年紀,堂堂一個青丘的君,此時卻要在區區一個比翼鳥的宗學裡頭抄經罰,也算是十分可嘆的一件事。
由此而得出兩個結論,一,可見強龍不地頭蛇,老祖宗誠不欺;二,可見一個豬一樣的隊友抵過十個狼一樣的敵人,老祖宗再次誠不欺。地頭蛇是比翼鳥一族那個嚴厲的宗學夫子,而豬一樣的隊友,自然唯有燕池悟才配得起此響亮名頭。
事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田地,半年來九也時常地考慮,考慮了再考慮,只能歸結於時命。
半年前不幸同小燕壯士落難掉至梵音谷中一突出的崖壁,兩人和和氣氣講了一兩刻故事後又不幸從崖壁上掉落至谷底,後不幸砸中了長居於此谷中的比翼鳥一族的二皇子,就一路不幸到如今。
那位二皇子皇姓相里,單名一個萌字,名相里萌,人稱萌。
因比翼鳥一族歷來有未婚男子不得單獨出谷的定則,但萌他雖未婚卻一心向往谷外的花花世界,蓄了許久時力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打算離家出走,沒想到剛走出城門口就被從天而降的九給砸暈了。
燕池悟墊在九與萌的中間,其時也很暈,九則暈,待清醒時二人已被拘拿往比翼鳥王宮的大殿前。王座上坐的是闔族君,也就是萌他娘。
九雖諸多功課不濟,所幸上古史學得好,曉得比翼鳥一族曾同他們青丘結過樑子,如今自己算掉進比翼鳥的窩裡了,萬不可亮出份,給小燕使了個眼。神經比鐵杵的小燕盯了半晌,未曾領教目中真意,不過幸而原本他就不曉得乃青丘的帝姬。
砸暈皇子之事可大可小,皇子若長久醒不來這事就算大,皇子若及時醒來一旁再有個講的此事亦好說。
九很運氣,萌他醒得很及時,澆熄了座上君作爲慈母的一腔熊熊怒火。原本判二人發落至死牢,中途改往水牢押著。但這廂水牢的牢門還沒擰開,卻又傳來令旨說是不關了,速將二人恭敬地請回上殿。
九一派懵懂地被簇擁至此前審的大殿,聽說方纔有人急切趕至殿中替他二人講了。 說驗明他二人原是一河相隔的夜梟族的小王子並他妹妹,因仰慕鄰族宗學的風采,一路遊學至此地,纔不幸地砸暈皇子,純屬一個誤會。
九私心裡覺得這纔是個誤會,但君竟然信了,可見是老天幫襯他們的運氣,不可辜負了老天爺。
一番折騰後的二次上殿,殿上的君一改片刻前金剛佛母般的怒容,和藹又慈悲地瞧著他們,親切又謙順地頒下敕令:二人份既是同盟友鄰的友客,又是這樣熱學習,特賜二人住王族的宗學,一他們拳拳的好學之心,二來也方便兩族小一輩間相互切磋云云。
比翼鳥的朝堂上,九原本覺得,自己雖然一向討厭學塾,但好歹念了萬八年學,拘出來一些恬淡子,再重返學塾念一念不是什麼大事,忍一忍便過了,但小燕壯士如此狂放不羈之人想必是不得宗學的束縛,怕忍不了那一忍,搞不好寧願蹲水牢也不願對著本卷兒罪。
有這麼一層思慮,九當日當時極爲忐忑,唯恐燕池悟驀然說出什麼話來使二人重陷險境。這種事,覺得以他的智商是幹得出來的。但沒想到小燕當日居然十分爭氣,他原本神確然不耐,上殿後目盯著某怔忪了一會兒,不耐的火花竟漸次湮滅,微垂著頭做得反倒像是很用君的安排。
虧他生得秀氣,文文靜靜立在那裡大家也看不出他是個魔君。彼時九沿著燕池悟的目瞧去,兩列杵在殿旁像是看熱鬧的臣屬裡頭,小燕目定定,系在一位白白紗遮面的姑娘上。不由多看了這位姑娘兩眼,因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小燕的反常還特地留了心,但恕眼拙,這個年頭穿白的姑娘委實太多,以本人居首,著實沒有從上看出什麼道道來,遂收了目作罷。
是夜,二人在比翼鳥的宗學落了腳。
初幾日,九還時常想著要找空子逃出這一隙深谷,經多番勘察探索,卻發現著實上天路遁地門。若是法在還可想一些辦法,但此地怪異之在於,僅王城能用上法,一旦踏出王城,即便只有半步,再高妙的法也是難以施展。曾經自作聰明地在城中使出瞬移,想著移到谷外是不可能,但移到谷口也算是功了一半。後的結果是同小燕從城西移到了城東某個正在洗澡的寡婦家中,被寡婦的瞎子婆婆著笤帚打出了門。
眼看竟像是要長久被困在此的景,起先的半月,九表現得十分焦躁,一日勝一日的焦躁中,難想起致被困此的罪魁禍首——一十三天的東華帝君。雖然心中絕意要同東華劃清界限,但考慮到谷外雖有衆生蕓蕓但只得東華一個活人曉得掉進了這個梵音谷,還是很他能來救。當然曉得墜谷之前曾經得罪了東華,指他三四日就來營救不大可能,所以給了他一個平復緩和緒的過渡期。覺得若他能在一月出現在面前捎回去,他擅自將拐來符禹之巔致遇險的罪責也就大度擔待了。雖然傳說此梵音谷歷來是六十年開一次,但相信東華若願意救,總有進來的辦法。
但一月、兩月、三月過去,沒有等到東華來救自己。
梵音谷夜多悽清,九裹在蓬鬆的棉被中,偶爾會木然地想東華這個人未太記仇,即便只是出於同爲仙僚的誼,難道竟毫不擔心這個小輩的安危?可翻個一轉念又覺得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從前做狐貍時就曉得他一向對什麼人什麼事都很難認真,大約這世上,只得姬蘅一人是個例外吧。
平日裡許多時候表現得雖穩重,但畢竟年紀還沒到如此看得開的境界,就東華未救之事短暫地委屈了幾日。數日後終於打起神來腳踏實地地盤算,覺得既然如此,只能等六十年後梵音谷再次開谷了。其實靜心瞧一瞧此,也很不錯,比從前在太晨宮當掃地的婢子強出不知多倍。家裡頭大約會找一找,但也須憂心,他們曉得出不了什麼大事。想通這些,神也長起來。
作爲同落難的難友,燕池悟瞧著興致比前幾月高出不知多,由衷地開心,領著出去吃了幾頓酒,又寬了一些人生需隨遇而安才能時時都開心的道理,將一顆心真正在梵音谷沉定了下來。
此去,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年。
雪霽天微晴,九闔上抄了十遍的經,小心翼翼將灑金宣上未乾的墨跡吹乾,著四個角兒將它們疊好,盤算著明日要彬彬有禮地呈遞給夫子。
有這等覺悟著實很難得,這個夫子授他們課業時主授神兵鍛造,但本人是個半調子,只因比翼鳥一族多年不重此道才得以濫竽充數。九因在鍛造神兵上微有造詣,課上時常提一些頗著調的題目來爲難於他,從此便爲了他眼中的鋼釘中的鐵刺。九覺得自己命中註定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夫子緣,從老爹爲了匡的第一天將送進學塾始,就是各種各樣夫子們梗在心中的一樁病。已將此類事看得很開,關於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眼中釘中刺,是早出了心得,著實沒有覺得有什麼,也一向不太搭理宗學中這位留著一把老學究山羊鬚的夫子。
但近來,這位夫子卻掌了個大權。
梵音谷中比翼鳥的宗學每十年會有一度學子生徒的競技,優勝者能獲得種在解憂泉旁的頻婆樹這一年結出的鮮果。解憂泉乃梵音谷一聖泉,生在深宮之中,泉旁相生相伴了一株頻婆樹,十年一開花,十年一結果,且一樹唯結一果,據年的不同結出的果子各有妙用。說來頻婆樹往昔也是九重天繼憂、閻浮提、菩提、龍華的第五大妙樹,古昔的經裡頭還有記載“佛陀脣丹潔若頻婆果”這樣的妙喻,但數十萬年前,這些頻婆樹不知爲何皆不再結果,如今天地間能結出果子的樹也就梵音谷這麼一株,萬分稀奇。且據一些小道得來的消息,今年結出的果於凡人乃有生死人白骨的奇效,仙者食用則可調理仙澤增進許多修爲,而倘若仙者食用還可葆容加麗青春,比九重天天后娘娘園中的蟠桃還強上許多。佔出這隻果的功用,連爲懶散的一位同都突然在一夜之間生出上進之心,這場競技未辦先火。
那位山羊鬚老夫子手握的大權便是此。因今年報名的生徒著實衆多,若像往年直接殺進賽場斷然行不通,因著實沒有如此寬廣的賽場。宗學便將此況呈報給了宮中君,君手一揮筆一點,令宗學的夫子先篩一遍。如此,聖恩之下誰能殺進決賽,就仰這位山羊鬚老夫子一句話。這位老夫子的風頭一時兩。
九曾尋著一個時機溜至解憂泉附近遙過一回那棵頻婆樹,瞧見傳說中的珍果在葉間閃閃發亮,丹朱之果然有如西天梵境中佛陀脣的法相。遙遙立在遠瞧了許久,倘這枚小果果真能生死人白骨,有個已辭世多年的故人,想救上一救。
既然夫子握著能否得到頻婆果的大權,當然不能再同他對著幹。他爲圖心中痛罰的經,也斷不能再像往常一樣置之一旁,該抄的還是要抄寫,要順他的意,要令他一見就通舒坦心中暢。此外還審慎地考慮了一番,自覺以往得罪這位夫子得罪得略過,此時不僅要順從他,還需得結。
但如何來結夫子?九皺著眉頭將疊好的灑金宣又一一攤開來,夫子原本只罰抄五遍《大日經疏》,將它們抄了十遍,這便是對夫子的一種示好,一種結吧?但轉念一想,又到有些憂心:這種結是否晦了一些?要不要在這些抄的結尾寫一句“祭韓君仙福永仙壽疆”的話會顯得有結味?不,萬一夫子本沒有心將的抄看完不就白寫了?看來還是應該把這句令人不齒的奉承話題在前頭來罷。重提起筆,著外的積雪發了半天呆,又輾轉思忖了半晌,這個老夫子的名字是做祭韓,還是韓祭來著?
恰適逢風塵僕僕的燕池悟裹著半風雪推門而。他二人因在此谷中佔了夜梟族王子公主的名頭,被人們看做一雙兄妹,因而安置住在同一院落中,這個院子起名也很有比翼鳥的族風,稱作疾風院,就建在宗學的近旁。因燕池悟似乎果真忘懷姬蘅另看上了當初於肅穆朝堂上驚鴻一瞥的白姑娘,下學後多在姑娘奉承,並沒有太多機會礙九的眼,二人同住半年,相安事,相頗好。
九探頭向正整理長衫的燕池悟:“你曉得不曉我們夫子是個什麼名兒?”
小燕十分驚訝:“不就夫子麼?”興致地湊過來:“那老匹夫竟還有個什麼別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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