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非川軍營的西北側，青海湖畔。

月皎皎，浪沙灘，湖麵映出一片迷人的暈影。秦慕白盤坐在岸邊的一大礁石上，如老僧定雙眸微閉呼吸均勻。

聞八方風聲，聽湖水波瀾。

“帥，他們來了。”後傳來軍士的一聲低語。

秦慕白睜開眼睛，輕道了一聲，“好。”

於是起跳下礁石，拍拍手，在白砂石鋪就的河灘邊站定。看前麵月夜之下，一隊人馬整齊有序的開而來，約有三四百人。而秦慕白的側，早已集結了一批人馬，夜之中宛如遠古的神砥，寂然無聲不怒自威。

領兵而來的，便是方纔趕到大非川的龐飛。他快馬一騎先到一步，落馬拜道，“報帥，末將奉命挑選出五百名水最好的白浪水軍，集結完畢，聽候調譴。”

“很好。”秦慕白點下頭以示讚許。

龐飛辦事，已經能讓秦慕白完全放心了。早前秦慕白看到他帶來的這一兩千水軍，心念一就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便著令他從中挑選出五百名最值得信任的銳，執行特殊任務。

“知道這大湖泊的名頭來曆麼？”秦慕白指了一下後的青海湖問道。

“末將略知一二。”龐飛答道，“此湖湖雖是湖，但名為‘青海’，足以見得它的浩瀚與龐大。而且它與雪山接壤，常年累月皆有冰水注，因此湖水冷冽，據說湖底有千年寒冰。”

“答得不錯。”秦慕白點點頭，說道，“現在正值中秋，天氣漸涼，儼然不是遊泳的好季節。知道我你們來，所為何事麼？”

龐飛悻悻的笑了一笑，說道：“末將愚鈍，還是請帥示下吧！”

秦慕白笑道：“我要你們在這裡，像野人一樣的深居淺出的埋伏起來，當一個月的漁民和工匠。辦得到麼？”

“漁民和工匠？”龐飛頓時愕然。

“不錯。”秦慕白抬手指了一下不遠的茂森林，說道，“白天，你們就躲在那裡，不許讓任何人發現。晚上，就出來捕撈一些魚蝦裹腹充，我是不會派人送補給資給你們的，以免暴。除此之外，你們最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用犛牛皮，在一個月之製作出三百艇，能夠載送五人以上的牛皮筏。有問題嗎？”

“牛皮筏？”龐飛已然是滿頭霧水，“這東西……該怎麼做啊？我們雖是水軍，但都生活在江南，不會這門手藝，要用木材還差不多。”

“放心，我已經挑選出了幾名胡人匠師，他們有這手藝。你們跟著學。”秦慕白指了一下後站立的那些人，說道，“此外，這裡還有另外三百名雪雕軍，是我在蘭州親自培養的銳親勳，暫時一併給你統領。你的任務，就是教會他們識得水、駕馭舟楫。聽明白了麼？”

“明白！”雖是十分迷而且覺到任務艱鉅，龐飛仍是毫不猶豫的抱拳應了諾。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龐飛，彆小看了你現在的任務。或許，這正是決定這一場巨大戰役的勝負關鍵所在。切忌，不可暴！”

“是！……恩師放心，學生定是知道輕重。”龐飛輕輕點頭，神堅定的答道。

秦慕白點頭微笑，低聲道：“你就不想問一問，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學生倒是好奇……但事關軍機，不敢多問。”龐飛笑道。

“附耳過來。”秦慕白招了招手，龐飛把頭偏過來，秦慕白便在他耳邊輕言了幾句。

龐飛的臉頓時變得肅重起來，雙眼一瞪抱拳道：“恩師放心，學生定然不負重！”

“好了，不必多說。”秦慕白微笑道，“此事重大，目前隻有你我二人知曉，切忌不可泄。”

“是！”

“記住……一月之期！”

“是！”

秦慕白欣的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四個字：“任重道遠。”

龐飛咬了咬牙，“這回，學生就是豁出命，也要將這任務完！”

秦慕白凝眸看著他，點頭，微笑；轉，上馬，調轉馬頭時扔下一句“我信你”，就單騎走了。

看著如銀月中漸漸遠去的那一騎，龐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喃喃自語道，“信任，大於使命！……”

“兄弟們，我們會為大唐的英雄！——但在此之前，我們先要做一回無名無姓、茹飲、無人知曉我們存在的……野人！”

三日後，大會戰前的最後一場軍事演練方纔罷去，前營哨探來報有吐蕃信使到。

秦慕白請進來人，中軍帥帳接見。

來人也不多言，進帳後倒也識得禮數並無囂張過火之，直呈了敵軍主帥噶爾欽陵的親筆信一封。

一封，戰書！

秦慕白拆看了戰書，對使者道：“請回覆噶爾欽陵，就說我明日一定準時赴戰。”

使者道了聲謝，不招待不作停留，馬不停蹄便走了。

帳中諸將紛紛罵咧，說噶爾欽陵分明是故意擺譜多此一舉，明日就要大戰了今天還來下什麼戰書，就是為了顯示他的主與霸道嗎？

秦慕白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說道：“當然不是。這封戰書，可以說是史上最囂張最無理的戰書了。諸位要不要看一看？”

“拿來我看！”侯君集最先出聲，其他諸將也紛紛要看。

“給你。你是明日主戰之將，你看吧！”秦慕白便將戰書給了他。

侯君集看罷，頓時雙眼圓瞪牙關咬，沉吼道：“的確是囂張到了極致！噶爾欽陵這混帳東西，居然擺明告訴我們，他要用我中原的兵法陣圖，來辱我軍！”

“兵法陣圖？”諸將大多愕然！

蠻兵勇者勇矣，幾時聽說過他們還懂得兵法、陣圖這類玩藝？這曆來，都是中原兵家所善長的東西啊！

換句話說，噶爾欽陵這是要“以彼之短、攻己之長”——裝到了極致、囂張到了極致！

秦慕白點點頭，笑道：“不僅如此，他還明確告訴我說，他要用‘離而為八陣’陣。”

“何謂……離而為八陣？”諸將當中，九以上一臉茫然。

雖然同是軍中將領，其中也不乏沙場宿將，但是這種深的兵法陣圖，理解明白的人當真是。就好比，會打籃球的人不，但能通各類賽場技戰、勝任NBA教練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侯君集冷哼了一聲，說道：“離而為八陣與合而為一陣，這兩個陣法相輔相，可以說是我中原最古老、但也最深的軍陣戰法，是由上古時期流傳下來最為著名的‘風後’陣衍化而來。一陣分為八陣，分彆是‘天陣、地陣、雲陣、風陣、飛龍、虎翼、鳥翔、蛇蟠’。這八陣循環往複變化無窮，若能持得法幾乎無懈可擊，是一個攻守兼備堪稱完的兩軍對壘鏖戰戰法。”

諸將聽了半晌大多一頭霧水，薛萬徹忍不住道：“侯君集，既然你知此陣，那豈不是輕易就可大破噶爾欽陵？”

“笑話。”侯君集冷笑道，“陣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為噶爾欽陵當真是傻子，告訴我們陣法了就擺在那裡讓我們去殺？我方纔說了，這陣法變化無窮，就好比一個武藝高強之人，哪怕你知道他就隻有那幾招路數，卻也不可能輕易打敗他。能持這樣陣法的人，必是兵法戰陣之大者，如何用兵如何變化如何調兵譴將臨機應變，隻在掌之間。噶爾欽陵的確是囂張之極，但他，也當真有囂張的資本！”

“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冇出息！”薛萬均罵道。

“你懂個屁！”侯君集怒道，“你就知道大炮轟、帶人傻衝！休說人家有三十萬大軍，哪怕隻有三萬人，你帶上五六萬兵馬衝殺過去，不會破陣之法必定全陷在那陣中，片甲不留骨不存！”

“好了，不必爭吵。”秦慕白說道，“侯君集，如果我冇有記錯的話，衛公的兵法中就有關於這個陣法的詳細記載與介紹。同時我也記得，這個陣法冇有固定的路數，自然也就冇有固定的破解之法。怎麼樣，你有信心破它麼？”

侯君集擰了下眉頭，說道：“實話實說，五把握。”

“這倒真是句大實話。”秦慕白說道，“這樣的對敵，比拚的是雙方軍隊的臨機應變、調譴快慢、個戰水準、心理素質等等所有的結合實力，當然最重要的是將領的兵家素養與實戰經驗。這個噶爾欽陵，的確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他明知道我軍陣中，有我和侯君集這兩名衛公門生，卻故意用中原古老深的兵法陣圖來與我對敵。他對自己的兵家素養與麾下軍隊的綜合實力，相當的有自信！”

“那明天這仗，還當真不好打了呀……”許多將領紛紛嘀咕道。

“好打不好打……”秦慕白微然一笑，“那也要打了再說！——諸將聽令！”

“諾！”

“明日，子時起更人馬飽食。醜時出征直抵晴羅原，會戰吐蕃！”

“得令！”

“侯君集，命你率麾下五萬蘭州野戰步騎為前部，佈陣迎敵；另撥宇文洪泰及其麾下五千銳陌刀手為你前部先鋒；本帥自領中軍親自督戰；薛萬徹掌管火炮把守營盤，以為後應。”

“諾——！”

眾將一一領了軍令出了帥帳前去調撥兵馬。很快，大非軍營中一派激昂肅殺氣象。

大戰，終於來臨。

八百樽長角怒嘯蒼穹，旌旗獵獵，黃沙如龍！

文公主李雪雁，穿上了和澹臺姐妹一樣的百騎特製將鎧甲，並列站在點將臺秦慕白的後，無法按捺住心中的驚悸，不停的發抖。

尚未開戰，僅僅是眼前這千軍萬馬的威武雄壯與號角錚鳴的震耳磅礴，就讓覺到自己的渺小與史無前例的——震撼！

而在他前，那個平日裡總是和悅如臨家兄長一般溫文爾雅的男子，秦慕白，此時披黃金甲肩束麒麟袍，左執歸義刀右掣虎頭鏨金槍，頭上一頂孔雀雙翎冠迎風舞，雖紋不卻卓爾不群，宛如一尊遠古戰神的神砥，在貢萬千拜。

李雪雁始終想不明白，有時一間房中有了三五名子，也定是嘰嘰喳喳吵鬨非凡；為何眼前這千上萬的男人與戰馬，會如此整齊有序的排列如同刀尺刻畫出的大方陣，千萬人寂靜無聲不約而同的看著點將臺上的秦慕白，唯令是從。

“秦慕白，他也未嘗有三頭六臂或是神人之能，為何就能為這千萬人的核心與神支柱？”李雪雁凝眸看著秦慕白拔的背影，眼中煙波流轉。

每個男人的心中，會有一個賢妻良母或是傾城妖孽，或是其他各種各樣的夢中人；但每個的心中，一定有一個卓爾不群出類拔萃的大英雄、大人！

李雪雁彷彿開始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為何就潛移默化的對秦慕白產生了迷。除了他那飽含灸熱能夠心扉的琴絃，與臨家兄長一般的溫文與風度，最重要的，是因為他的出眾！

雖然明白這個理由很庸俗也很簡單，但如同死心要上高原的理由一樣，致命！

……

“砰！——”

虎頭鏨金槍在點將臺上重重的一頓，千軍萬馬頓時肅然！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秦慕白沉聲道，“今日一戰，我隻要一個要求！”

“請帥下令——”眾將士大聲道。

“大唐關西軍，隻有戰死的亡魂，冇有退的懦夫！”秦慕白道，“今日勝負無論，打出我關西軍的氣神來！”

“寧死不退！——寧死不退！”

“咣——”

歸義刀出鞘，遙指西北。

“聽我將令——全軍，向晴羅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