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撤兵了，直回大非川。秦慕白下達號令，眾將士各歸各營，嚴加戒備回覆往常。

可是滿營將士，或多或都有些緒波了。有的像宇文洪泰的一樣的破口大罵，有的則有些被人耍弄後的沮喪和懊惱，尤其是那些初生牛犢的新兵們，鉚足了一子勁要上陣狠殺一回，卻是白走了一趟空手而歸還到敵軍的奚落與耍弄，因此大多有些沉不住氣了。

秦慕白心裡清楚，尚未開戰，自己算是輸給了噶爾欽陵一著棋。不得不承認，畢竟還是噶爾欽陵經驗富而且用兵詭譎，時時注意掌握著主。現在，戰或不戰，一切皆在噶爾欽陵的一念之間。這對唐軍來說實在是太過背了。

滿營上下皆顯得有些躁不安，唯獨兩個人八風不，便是秦慕白與侯君集。

初戎武之始，秦慕白從父親與李靖那裡聽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將帥之風”——臨危不，波瀾不驚！

現在，他雖不說把這門功夫修煉到了極致，但眼前的這點小狀況還不足以讓他容。反倒是侯君集，從出征到回來，表神態就冇有變過，說得不好聽一點，像個死人。披掛上馬衝鋒陷陣乃至殺人見王敗寇，對他來說彷彿就是家常便飯一樣。

從這一點上看，薛萬均也比之遠遠不如。

於是回營之後，秦慕白隻招來侯君集一人帳談。

“怎麼，被人牽著鼻子走了一圈，你就沉不住氣了？”侯君集依舊冇有什麼好言語，來送給秦慕白。

“你覺得呢？”秦慕白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說道，“顯然，噶爾欽陵就是在藐視我、汙辱我，但他又冇有貿然進攻大非川，因此又在重視我。因此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對手有點份量。”

“那你也未免太過後知後覺了。”侯君集冷笑一聲道，“那小子十二歲就和他父親一起輔佐棄宗弄讚，統領兵馬南征北戰平定高原叛，所戰無一敗績最終一統高原建立了吐蕃王朝。你認為這會是偶然麼？”

“如此我記得冇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麵前誇讚一個人。”秦慕白說道。後半句他冇說出來——‘就連對授你兵法的李藥師，你也冇有半句好評’。

“如果有一天，你也能讓你的敵人在背後稱讚你、敬畏你，那就證明你真有幾分本事了。”侯君集說道，“噶爾欽陵那小子，比你年長不了幾歲，還有吐蕃的讚普棄宗弄讚，跟你年齡也是相若。在高原上人人皆知，吐蕃幾乎有兩個讚普，一個是棄宗弄讚，另一個是棄宗弄讚的‘義兄’噶爾欽陵。從某種意義上講，吐蕃可以冇有棄宗弄讚，但是不能冇有噶爾欽陵。後者要重要得多，同時對大唐來說，他纔是真正的敵人。”

“真正的敵人？怎麼說？”秦慕白問道。

“你設地的站在噶爾欽陵的角度想上一想，也就明白了。其實，他與你的境多有幾分相似之。”侯君集說道，“其實，君王、大臣這些人，是不大樂意打仗的，想打仗的一般是將軍。至於原因，你大可以回想一下當初朝廷針對戰和一事的爭論，是何等的激烈與兇險。其實在吐蕃，也是一樣的。與大唐和親，這件事不是我們大唐提出來的，而是吐蕃年輕的讚普，棄宗弄讚。而且早在很久以前就提過了，那時候就連鬆州之戰都還冇有打——這些事，你肯定冇我清楚。”

“這我承認。鬆州之戰是你打的，而且當時你是閣部宰相。”秦慕白說道，“既然棄宗弄讚要和親，為何最終又打這樣了？”

“原因很多。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噶爾欽陵。”侯君集說道，“飛鳥儘，良弓藏的道理你肯定懂的吧？吐蕃大大的帝國建起了，讚普要與大唐和親從而使高原步幾十年的和平，用來穩固帝國的基培植他們的文化與民生——這對開國元勳的統兵元帥噶爾欽陵來說意味著什麼？那不就是再無用武之地隻等卸磨殺驢了麼？他當然不願意了！——你想想你自己的境，假如和吐蕃這仗冇打起來你一直留在長安，你頂多不過是個吃閒飯的駙馬，便如同可有可無的清平一犬，活得能有幾分滋味？男人一輩子，圖的無非就是那點酒財氣和狂妄野心。如此說來，你與他是不是有幾分相似之？你們都必須要通過戰爭來掌控自己的命運。”

聽完這些話，秦慕白不笑了，“侯君集，想不到你一個鐵錘也砸不出幾個屁來的悶壇罐子，長篇大論起來也有點意思。”

“你若不信，可以當我什麼也冇說。”侯君集無所謂的撇了撇，說道，“現在我隻知道，主權全然在噶爾欽陵那邊，我們的境一點也不妙。”

秦慕白輕皺眉頭點了下頭，說道：“這就是我你來的原因。說說，有什麼辦法冇有？”

侯君集沉默了片刻，說道：“辦法是有，你未必敢用。”

“講。”

“奇兵出雪嶺，襲取崑崙山！”侯君集說道。

且料，秦慕白並冇有表現出侯君集意料之中的那種驚奇，反倒是微然一笑，說道：“此計，倒與我不謀而合。但真要實施起來，當真是極有難度。”

“哦？你也想到了這一層？”反倒是侯君集頗驚異了，他說道，“噶爾欽陵的老窩，就在崑崙軍區格爾木。此次他帶甲三十萬雄踞晴羅原，連營三百裡威勢赫然。想要正麵擊敗他，幾乎冇有可能。由此，我們隻能蛇打七寸——先斷他糧道毀他基，任其軍心渙敗，纔有功的可能。”

“正是如此。”秦慕白說道，“眼前的局麵，倒讓我想起了漢末三國時代的渡之戰。當時袁紹兵力遠勝曹，而曹火燒烏巢斷了袁紹的後勤，才以弱勝強一舉擊潰對手。”

“但噶爾欽陵絕對不是袁紹那樣的酒囊飯袋。他百戰餘生經驗富，而且智計過人智慮周詳，想要鑽他的空子燒他的糧草，難於上青天。”侯君集說道，“而且，雪域高原也不是渡、烏巢這種地方，休說噶爾欽陵會在糧道之上屯駐重兵確保後勤無虞，就是格爾木也會嚴加防範，極難下手。三軍未糧草先行，他那樣的飽戰之將，一定知道糧草的重要。我們，幾乎冇有機會。”

“試了難說與不，但不試肯定冇機會。”秦慕白揚了揚眉梢，說道。

“哦？”侯君集甚好奇的道，“你打算怎麼做？——你要是能奇襲崑崙功燒掉他的糧草，那這一仗可就勝利了一大半了！”

“天機不可泄，我已有安排，但不急於一時。”秦慕白神的笑了一笑，說道，“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和噶爾欽陵先打上兩場——隻許輸，不許贏！”

“驕兵之計？”

“然也！”

“這種仗，你彆派我去打！”侯君集頓時急道，“我這輩子，最恨打敗仗！”

“巧了，還非你不可。”秦慕白淡然笑道。

“憑什麼！”侯君集吼道。

“就憑，你是關西大軍中最強的將領，你打輸給吐蕃，噶爾欽陵纔會相信。才能達到‘驕人之兵’的效果。”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頓時無言以對，恨恨的咬了咬牙，惱火的點頭，“好吧！但到時候如果薛萬均那群老小子敢挖苦取笑我，我當場會砍了他們的頭！”

“古有雲，燕鵲安知鴻鵠之誌？反過來，鴻鵠又豈會在乎燕鵲用什麼眼來看待於他？侯君集，你若當真與他們一般見識，便是我看走眼了。”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再度無語，歎息一聲點了點頭，說道，“好吧，秦慕白，你贏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學了幾招人之，是陛下、還是李靖教你的？”

“我這談不上是人之，因為我非你主，你非我臣，我們是休慼與共的同袍戰友，彼此信任是最基本的，為圖大局偶爾做出一些犧牲也是在所難免，你認為呢？”秦慕白微笑道。

“論口才，我自然是遠不如你。就這樣吧，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誰讓你是主帥？”侯君集隨意的抱了下拳，“什麼時候出戰，你便說一聲便是。”

“五日後便是中秋約戰之日。到時無論如何會有一場正麵攻堅之戰。”秦慕白說道，“你來打。”

“好！……但我萬一不小心，打贏了怎麼辦？”

“我砍你頭。”

“……告辭！”

侯君集走後，秦慕白一個人閉目靜坐，過了許久。

這樣浩大的一場軍事較量，對“初出茅廬”的秦慕白來說，的確是一個巨大的考驗。以往他也帶過兵打過仗，但之前的那些戰事比起眼前的來，要麼是不值一提的小兒科，要麼自己並非是獨立自主的掛帥。

冇有經驗，力巨大，敵人強橫，對手高明，部後方還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秦慕白覺，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座座山峰，死死的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可是，每當肩膀上的力增大一層，秦慕白就覺自己的肩膀要結實幾分，雙也煥發出更大的力量。

至從父親去世後，他冇了替他遮風蔽雨的大樹，冇了替他頂撐力的靠山，一切全得要靠自己。

“父親，雖然我願意用現在的一切，來換你的健在；但百害一利之中，唯一的好就是……您的兒子，現在才真正長大人了！”

“來人，筆墨！”

提筆揮毫，秦慕白寫下一份火急軍文逞報朝廷，命快馬日夜兼程八百裡加急直送關西道行軍副總管房玄齡的手中。

信中隻說了一件事——秦慕白需要一個人，來當心腹助手！

八百雪雕軍，缺一個真正的大統領。遍觀全軍上下，冇有合適的人選。帥旗使獨臂張同雖是名義上的統領，但他畢竟負殘疾行事多有不便。如果要執行一些特殊任務，八百雪雕需要一個真正的“雕王”！

這個人，非秦慕白的得意門生——龐飛莫屬！

這小子，現在在襄州悠然自得的當他的土霸王，豈能讓他一直如此輕鬆快活？

快馬奔出大非川不到兩個時辰，一隊陌生的人馬開到了大軍營前被巡哨將士攔住。來將通報，說襄州都尉龐飛奉兵部調令，特來助戰！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秦慕白不又驚又喜，馬上將龐飛中軍大帳！

龐飛率領千餘兵馬進了大營，見了秦慕白迎頭就拜，驚喜萬分！

詢問之下方纔得知，原來聽聞蘭州戰事打響、秦叔寶陣亡之後，遠在襄州的龐飛早就坐不住了，連給兵部上呈了多封請表，請求前往蘭州參戰，但一直如同泥牛海。但不久後房玄齡擔任關西道行軍副總管並接掌兵部之後，第一時間就批準了龐飛的請戰書。於是，這小子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一路疾馳從數千裡外的襄州，來到了大非川！

與之同來的，便是秦慕白昔日的嫡係親勳部隊、襄州府的白浪水軍！

“來得太是時侯了！”秦慕白痛快的哈哈大笑，“龐飛，我從來冇有像今天這樣期待過你的出現！”

“能為恩師牽馬墜蹬略效犬馬之勞，是龐飛此生最大的福份！”龐飛也很高興，說道，“學生自作主張將襄州的白浪水軍也一併帶來了。但是大非川這一帶儘是高原草地，不知會否還有我們的用武之地啊？學生此舉，是否顯得有些多餘了？”

“一點也不多餘。”秦慕白神的一笑，說道，“說不定，你還就乾了這輩子最英明的一件事——彆問那麼多，先住下來好好休整，給我養足神！”

“是，恩師！”

“軍營之中，不得如此稱呼我了。”

“諾，帥！”

“去吧！”

龐飛的到來，讓秦慕白的心中頗驚喜，這可算是近日來難得的好訊息之一了。雖然這小子可能有點來混軍工、圖發跡的嫌疑，但人為不己天誅地滅，他不遠萬裡前來助戰，也是殊屬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