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嚓嚓！！”

驚雷滾滾，閃電如龍，巍巍磅礴的古都長安，亦在此隆隆天威的震懾之下，抖。

今夜，對許多人來說註定是個不眠之夜。長孫無忌，便是其中一個。

書房裡並未點燈，偶爾撕裂夜幕的閃電，將他們臉映得十分難看。

故於年，長孫無忌跟隨皇帝已有近三十年了。今日，唯有今日，李世民幾乎是當眾打了他的臉。

長孫無忌的腦海裡，時時回映著傍晚廷議之時發生的一幕幕……監國晉王倉皇而來，被李世民冷如寒鐵的踢了回去，當時他說——“這裡冇有你的事了”。

這簡短平常的一句話，就像是一匕利刃，直直進了長孫無忌的心中。

眾所皆知，就是因為長孫無忌厭惡前太子李承乾、又與李世民素來喜的魏王不和併力晉王——李治，才堂而皇之的坐上那張與他半點也不合的龍椅，監國理事。

在當時爭儲奪嫡鬨到了水深火熱的關頭，皇帝甚至都是讓長孫無忌來當衆宣佈這個決定——這是何等的殊榮與重！

從那以後，李世民閉關養病，將大小國事一概給了李治，實際也就是給了長孫無忌……誰都能想到，這意味著什麼。顯然，李世民就是想看一看，假如將來當真把江山將給李治這個平庸魯鈍的嫡子，究竟會怎麼樣？

說白了，李世民是在趁自己有時間，在做一次大膽的嘗試，或者說，實驗。

實驗的結果，在今日有目共睹。

李世民，非是一般的失——首先，他早在數年之前就定下的西域大計霸業藍圖，遭致了以長孫無忌為首的一群文的強烈反對。從而導致了今天的局麵——高昌淪陷秦瓊殉國、吐蕃肆國威儘失！

是有人，先打了李世民這個天可汗的臉！

其實長孫無忌的想法，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在長孫無忌的思想裡，一切都是以李世民為基礎與核心的。在他看來，遵奉李世民的治國之法、順著他的路往下走、延續貞觀的繁榮與穩定，讓李治當個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守之君，他長孫無忌的任務就完了。

百年之後到了地下，也就可以對李世民，待了！

於私來說，長孫無忌對李世民的忠誠與擁護絕對不容懷疑；於公來說，他將整個王朝與民族的興衰建立在“待”二字之上，這讓李世民都大大的火！

今天廷議之時，李世民不止一次的指桑罵槐，暗喻滿朝文武隻知奉迎他長孫無忌，忘了自己的本份與能耐。這對他長孫無忌來說，無疑是一記晴天霹靂似的警鐘！

冇有哪個帝王，尤其是李世民這種、集霸氣與能耐與一的英主，會容易自己的朝堂之，出現一個權傾朝野架空帝王的權臣！

可是當下的境況恰恰就是，以長孫無忌為首的文集團牢牢掌握了朝堂的話語之權，哪怕是帶兵在外的武將，也要掣肘到遏製——戰死高昌的秦瓊，便是這個權力較量局麵失衡下的悲劇產！

假如不是長孫無忌等人掌握朝堂大權，而是依舊由李世民執領朝綱，那麼他早年定下的西域大計就會按部就班的實施；如此，也就不會發生在軍如火的況之下，秦叔寶抗旨起兵孤軍深的事，而會是準備充分的大軍進，毫無懸唸的一舉夷平高昌那個彈丸小國；從而，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被的局麵，和悲慘恥辱的結果！

可以說，今天，李世民在祭奠完秦瓊之後，把一部份悲憤的怒火，直接撒在了長孫無忌這個間接的“兇手”上！

“嘭——嚓嚓！”

又是一記驚雷閃電，長孫無忌頗寒意的渾輕輕一，上彷彿起了一層皮疙瘩。正要起去關窗，門被敲響。

“父親可曾睡下？”

是他的二子，長孫渙。

“進來罷！”

長孫渙進來，掩好門，恭恭敬敬在他父親對麵跪坐而下，俯行大禮。

“何事？”長孫無忌正有些緒低落心煩意，冷冷道。

“父親，今日朝會上發生的事，孩兒都知道了。”長孫渙小心的說道，“孩兒尋思了半宿，左右便是睡不著。因此……來與父親說說。”

“說什麼？”長孫無忌麵無表不吐機鋒的淡淡道，“你一個守城的城門郎，這等事還不到你來議論。”

長孫渙尷尬的咧了一下，半晌無語。至從他被秦慕白一腳踢出百騎後，長孫無忌就一直這樣對他冷臉相待了。那件事，對於榮冠大唐的長孫家族來說，正是不大不小的恥辱——長孫無忌的兒子還不如秦瓊的兒子，人家還不就都這麼議論了？

更何況，秦慕白現在已是帶甲十萬治域千裡、名揚天下儘領風的一時風流；他長孫渙，不過仍是小小的長安城門郎。說得不好聽一點，也就是一條帝都城牆角的看門狗。

雲壤之彆，莫過如此。

“父親息怒，孩兒並非是想妄加議論什麼。隻是……有個想法，想征得父親同意。”長孫渙小心翼翼的道。

“講。”長孫無忌老大不耐煩的道。

“孩兒是在想……既然大局已是如此，陛下已然將恩寵轉向了主戰派與秦慕白，咱們何不暫時先接這個局麵？”長孫渙竊聲道，“常言道山不轉水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咱們再如何，也拗不過聖上之意吧？”

長孫無忌眉梢一擰：“你想說什麼？不許繞彎子，單刀直！”

長孫渙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拱手道：“孩兒的意思是……目下，我們何不與秦慕白冰釋前嫡、強強聯手？”

“你說什麼？”長孫無忌愕然道，“你不是向來對他恨之骨麼？”

“父親，朝堂之上冇有永恒的敵人也冇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這是您教我的！”長孫渙說道，“早年，你不也曾與秦瓊、尉遲恭、程咬金等人生死辱共同佐秦王，最終就大業共恩榮嗎？爾後，道不同不相為謀，文武不兩立，父親又與房玄齡、杜如晦、魏征等人同氣連枝執掌中樞；再後來，父親不也和房玄齡、魏征等人水火不容麼？……現在，陛下顯然是對父親有所不滿，要開始削弱父親在朝堂之上的勢力，從而培養起以秦慕白等一群將軍為首的軍方勢力，無非就是期能對父親造牽製，達到一個文武平穩相互製約的目的，方便他自己和後代來駕馭。孩兒是在想，用不了幾年，軍方就要在朝堂之上抬頭了。而最有可能為軍方領袖的，無非就是李勣、秦慕白這兩人。李勣淡漠寡老謀深算，不可與之謀。唯獨秦慕白……”

長孫無忌看著自己的兒子，眼流轉神複雜，怔了半晌，無語。

“父親……您認為，怎麼樣？”長孫渙怯怯的道。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重重嚥下，忍住怒火道：“你這是讓你爹，去向秦慕白那個黃口孺子服認輸，結討好？”

“父親、父親，並非如此！”長孫無忌急道，“大事者不拘小節，忍辱負重也不失為大丈夫所為啊！凡事何不以大局為重？長孫家與秦家之間，無非是有些許私仇。以父親之尊若肯主修好，他秦慕白敢不給父親這個麵麼？再者說了，那秦慕白也是極度偽與勢力之人，勾引公主、投靠吳王、拜師李靖、結江夏王，這一棕棕一件件都足以見得其為人！——試想，這些人哪一個能及得上父親您呢？若是您主向其邀約，他蔫有不搖尾示好之理？假以時日，他若當真平步青雲，我長孫家便多了一名得力盟友，豈不方便？若他一敗塗地，於我，也冇半分損失啊，父親！”

長孫無忌沉半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平心而論，長孫無忌知道長孫渙的這番話，非常有道理；可是讓他長孫無忌去與秦慕白主輸示好，這的確有些難以辦到！

江山易改，本難移！

假如長孫無忌有著房玄齡那樣的懷與氣度，又不那麼剛霸道與貪好權勢，又何來今日？

“父親，何不考慮考慮？”長孫渙趁勢打鐵的道。

“要為父與向秦慕白搖尾乞憐，你要知道，這絕無可能。休說是那臭未乾的秦家小子，就是秦瓊在世之時，見了為父也要退避三分！”長孫無忌眉梢一挑，視著長孫渙，沉聲道，“你若有他半分出息，為父何必落得如此狼狽不堪！”

長孫渙臉一窘，著實難堪。他父親又提起那件舊事了——說到底，長孫家與秦家向來素無過隙，還不是他長孫渙與秦慕白，在百騎時結下瞭解不開的梁子？

“父親息怒，孩兒自有主張……”長孫渙小心的說道，“此事，不必父親出麵。孩兒也是軍武之人，雖不，但好歹也能騎得快馬、開得弓，陣前廝殺不遑他讓！現在，大唐不是與吐蕃全麵開戰了麼？父親，您就把我調往蘭州吧，讓我忍辱負重到秦慕白麾下效命去！”

“你說什麼？”長孫無忌這下當真來火了，揚手怒吼，“你這冇出息的東西！”

“啪！”

一耳，結結實實的甩在了長孫渙的臉上！

長孫渙不退不讓了這一掌，都冇敢臉，依舊垂頭拱手道：“父親息怒，但請保重！其實孩兒的想法，無非也是為了父親、為了長孫家的長遠將來啊！寧失十友不豎一敵，倘若將來秦慕白當真飛黃騰達，以他小人得誌睚眥必報的，我長孫家必定多災多難！父親，不怕惡人害就怕小人磨啊！——孩兒在長安，左右便是無所作為，何不去到蘭州拚搏一番？一來斬獲軍工耀門楣，二來，也可見機行事啊！”

長孫無忌餘怒未消，喝道：“你猜秦慕白會不會把你扔到陣前，像豬狗一般被吐蕃人宰殺了事？”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長孫渙連忙道，“手不打笑臉人，再怎麼說，我也是皇親國戚，是父親您的兒子啊！而且，現在陛下對於父親反對蘭州用兵一事，相當的不滿。藉此機會，不也正好消除陛下對父親的隔閡麼？如此一舉多得，父親您要三思啊！”

這最後兩句話，纔算是說到了長孫無忌的心裡去。

的確，在長孫無忌的腦海裡，冇有任何東西比得上他與李世民的“關係”。這關係曾經融洽到了極致，乃至李世民都說，朕有天下多是長孫無忌的功勞；可是現在，這關係出現了一點裂痕，這不得不讓長孫無忌坐立不安誠惶誠恐。

假如正依了長孫渙所言，他長孫無忌送出一個兒子到前線效力，豈不論能不能斬獲軍工，最起碼也能表明，他長孫無忌就算一時政見出左，但隨時可以迴心轉意，仍舊是堅定的、一心一意在跟著皇帝的步伐走！

這不就對了？

“明日，隨為父進宮麵聖！”

滾滾黃沙，西風如狂。

秦慕白戎馬披掛盔頂白孝，帶一隊百騎近衛行走在巨大的校場之中；獨臂張同高舉著的那麵秦字帥旗，鼓鼓生風獵獵飛揚。

新召來的三萬餘新兵，在與侯君集所率領的蘭州左威衛四萬野戰大軍混編之後，正在進行第一場練。

方圓數十裡的大營盤與大校場，萬馬奔騰喊殺震天，士氣如虹直達霄漢。

高昂的士氣與齊整的軍心，這是最令秦慕白滿意的；可是最令他擔心的，同時也是最致命的問題，便是突然多了這三萬多人馬、數萬張吃飯，後勤供給相當吃。

雖然蘭州的百姓已是一鼓作氣同仇敵愾，自發參軍的人大部份都自帶了糧米被甚至是馬匹，可是總不能再讓蘭州的百姓支付軍隊的所有開支、將他全部榨乾吧！

再說了，就算要榨乾……蘭州的經濟雖然大有起，但這裡畢竟不是長安襄那等繁華富庶的地方，百姓們冇多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