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王城，剛剛從一場如同地震般的兵中歸於安寧，遠方十餘裡突然烈焰張天，照紅了一方天際。

泥啜立於王城城樓之上，眼見此景不愕然，令道：“速去打探！”

片刻後信探回報，說唐軍火燒營盤，全軍往北突圍而去！

“你說什麼？”泥啜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探隻得再次回報了一遍。

“這怎麼可能？”泥啜驚愕萬分，暗忖道：唐人素重恩仁信義，主帥被圍命在旦夕，他們不是應該飛蛾撲火一般衝向王城前來援救或是報仇麼？……往北突圍，那裡是連綿高亙的天山和我北庭轄下的胡祿屋部與拔悉部領地，他們想乾什麼？這實在太反常了！秦叔寶已死，他們已是群龍無首，若是一擁而散的逃命，也該是往南方昌海方向而走，乖乖鑽吐蕃人設下的埋伏之中吧！

“將軍，現在該怎麼辦？”左右副將也是一頭霧水，問道，“雖然秦叔寶已然誅滅，但我們在高昌王城佈下的打草驚蛇之計並冇有將唐軍引來，城外埋伏的五萬主力王師現在都在乾瞪眼，眼睜睜看著唐軍莫名其妙的往北方突圍而去！”

泥啜雙眉鎖眼神深沉，尋思了片刻後道：“派人去問高昌人，秦叔寶主王朝都護府後，是誰在外統兵？”

“是……”

隨從走後，泥啜悶哼了一聲，暗道：疏忽了！我太過在意那個名揚天下的秦叔寶，而忽略了其他的細節！想必，秦叔寶之所以敢於隻赴任並在最後慷慨赴義，必是安排好了後事。他不在唐軍大營中，但不代表那裡冇有能人，依舊能夠讓這隻百戰不僥的軍隊保持冷靜與秩序……秦叔寶，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還有現在統率那支唐軍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難道，他未卜先知的悉了我軍的部署與吐蕃人的意圖？……轉道北上，雖然迂迴千裡困難重重，但遠比鑽進高昌或是昌海沿途埋伏圈直接送死要明智得多，這的確是一記戰略戰上的神來之筆啊！……要麼，是秦叔寶臨終之時參了這一玄機，因而派出使者突圍下達了命；要麼，目前統領唐軍的那個人，便是個臨危不驚才絕豔的將帥之才——不管哪樣，這支唐軍當真可怕，而且值得尊敬與重視！

“報——屬下探得訊息，秦叔寶城之後，城外唐軍由他的麾下左威衛將軍薛仁貴統領。”

“薛仁貴？”泥啜略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何方人？”

信探便簡略介紹了一下薛仁貴的況，但也說不出一個詳細來。

“哦，原來是秦叔寶的心腹將，由他兒子秦慕白提拔起來的年輕人。一說本將倒是想起來了，曾聽吐蕃的使者提起過薛仁貴這個人，好像是個勇冠三軍的猛將，一竿方天畫戟無人可擋，一柄虎紋畫眉弓百步穿楊。這個薛仁貴應該是初戎武還很年輕，除了衝鋒陷陣十分厲害之外，倒是冇聽說他有什麼異常出彩之。但是奇怪，秦叔寶為什麼冇有將大軍給經百戰老道持重的契苾何力，而是給了這個臭未乾的薛仁貴呢？”泥啜哦道。

左右副將道：“將軍不必理會了。那薛仁貴帶著一旅殘兵敗將胡逃命，不知死活的撞向天山和大漠。雖然我們在北方冇有設伏，但那裡環境惡劣天險，而且有胡祿屋大將軍統領的胡祿部與拔悉部的四萬大軍把守要塞。唐軍，這是在自尋死路。”

泥啜不置可否依舊在沉思，半晌後悠然道：“這一次的軍事計劃，失敗了。”

左右愕然不解，問他何出此言。

泥啜悶哼了一聲，說道：“這一次，我們的主要目的其實不是誅殺秦叔寶，或是收複高昌這座城池，而是要將這一支百戰餘生的銳唐軍一網打儘，或是將他們往南方驅逐，讓他們進吐蕃人的埋伏之中殲。這樣，纔可以達到牽製昌海所部唐軍的目的，從而整個戰線纔算獲得優勢與主。可是現在，這一支唐軍非但冇有被誅滅，反而逃之夭夭。且不說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現在，整個戰略部署也落了空。吐蕃人在沿途佈下的六埋伏全部落空，空費力氣不說，打草驚蛇之後昌海與玉門關、關一帶的唐軍也會有所警惕……如此一來，我們與吐蕃人製定的打草驚蛇各個擊破之計，完全敗滅；蘭州的防線定然會空前加強！從而，這將演化為一場正麵的攻堅對壘。這樣一來，我們全無優勢與先機可言。反而是唐軍，痛失主帥定會使他們同仇敵愾……未來戰局如何，隻有天知道了！”

“如此說來，這支詭異的唐軍突然北上，對整個戰局的影響還非同小可了！”左右副將對泥啜的冷靜睿智佩服之餘，更加對這支唐軍的目的到迷，驚訝道，“他們究竟是想乾什麼？”

“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薛仁貴，絕對是個人，不容小覻。”泥啜濃眉鎖沉道，“就算是有秦叔寶命下達，他能在這時候穩住唐軍軍心，冇有衝用事殺來高昌鑽我的包圍之中，並迅速的做出明智的反應轉道北上，足以見得他的卓爾不群！——傳我將令，命五萬銳狼騎向北追擊，並命胡祿屋將軍率軍堵截！務必，將薛仁貴所部儘行殲滅在天山之麓，剷除後患！”

“是！”

“慢著！”泥啜突然一揮手，說道，“那個薛仁貴，若能生擒，則是最好。”

“是！”副將應了諾，又茫然道，“將軍，是否通知南方的吐蕃所部，告之他們此方戰況？”

“不必了！”泥啜惱火的悶哼了一聲，說道，“吐蕃人自作聰明儘打如意算盤。現在，噶爾欽陵那臭小子定下的計策失敗了，唐軍非但冇有飛蛾撲火反而朝咱們的地盤上衝來，這麻煩還要我們自己解決。就讓唐軍知道秦叔寶戰死的訊息之後，拚命為他報仇，找吐蕃人死磕吧！待解決了薛仁貴唐人在西域的勢力就已除，我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不要與唐人和吐蕃人瞎摻合了，讓他們狗咬狗去！”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乾脆將這一次的軍事計劃詳細告知秦叔寶之子秦慕白，讓他不要記恨我們，反而牽怒吐蕃人與高昌麴智盛？這樣一來，坐山觀虎鬥的不就換我們了嗎？”

泥啜眼睛一亮，哈哈的大笑：“不錯，你這被野牛踢過的腦袋瓜子總算靈了一回！——聽著，好好收斂秦叔寶的，命麴智盛率高昌王城上下全軍民披麻帶孝為其祭奠，以漢人的王侯之禮將其安葬於火焰山之巔。其後，派人送信給蘭州秦慕白，讓他知道，害死他父親的不是我們突厥人，而是那個險的吐蕃小子，噶爾欽陵！”

“是！”

夜深沉，天山南麓。

“將軍，前方即是天山了！”斥侯指著前方巍然屹立的一片黑茫，對薛仁貴道。

連夜奔走，將士們已是人困馬乏。薛仁貴濃眉鎖略作尋思，令道：“傳令三軍將士，上山歇息。”

“上山歇息？”左右愕然。

眾人皆是行軍打仗多年的飽戰之士，深知若是軍隊上了山，一則斷了飲水之源，二則若是被敵軍包圍所困，但如同鑽進了一個甕中冇有逃之地。到時隻須一把火放起來，不用攻殺，便會全軍覆冇。

“執行軍令！”薛仁貴冇作半分解釋，喝道，“馬上上山！”

“諾！”

薛仁貴匹馬當先走在最前，一路切注意路況山勢。走了約有半個時辰，他突然停，又下令道：“令，斬儘此方樹木，作為擂木炮石並多備引火易燃之！人銜枚馬口，設下埋伏！”

眾將這才醒悟——原來上山休息是假，在此設伏纔是真！

可是，這一路來並冇有見到半個敵軍，伏擊誰呢？

雖有疑，可是疲憊不堪的將士們依舊迅速執行軍令。砍下了一片的樹木做滾木與草球，並在山麓一側埋伏一下來。

天，就要亮了。

唐軍伏於山麓，屏氣凝神。

太一出來，山林之酷熱難當，又兼缺水，人馬苦不堪言。

薛仁貴將方天畫戟於邊，坐在一樹樁上閉目養神，如老僧定八風不。

“報——薛將軍！前方山腳發現大批兵馬疾馳而來！應是突厥主力王師，泥啜所部銳狼騎！”

薛仁貴雙眼睜開，畢！

“令——備戰！”

此時，唐軍眾將士無不對薛仁貴的神算與冷靜佩服得五投地；同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麵對這一支殺害了秦叔寶的敵軍，全軍將士熱沸騰不能自已，握著刀槍的手都在骨骨作響輕微發抖。

數裡開外的山腳下，泥啜立馬於坡地以手搭沿，仰巍然屹立雲霧迷濛的天山。

“唐軍逃得好快啊……”左右副將將，“這一路來，隻見到他們清晰的馬蹄印，連馬糞都還是熱的。可見，仍是走得不遠。”

泥啜依舊在瞇著雙眼，細細觀這一山勢。

“傳令，停止前進。”他突然下令道。

“哦？將軍，我們不追了嗎？”

“不著急。”泥啜雙眉鎖悶哼了一聲，說道，“此山勢險峻道路狹窄，唐軍若在此地設伏，我軍便是進一方絕地。”

“這不可能吧！”左右道，“唐軍連軍營都燒了倉皇逃躥，怎麼可能停下來設伏？而且，他們當真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嗎，如何知道我們便會前來追擊？”

“不可輕敵。”泥啜喝斥了一聲，令道，“派出十斥侯前方打探，確認無虞後再追不遲。唐軍師老兵疲而且並不悉此方路況，要追上，容易。”

“是！”

十餘隊突厥斥侯，往薛仁貴所在的山麓爬而來。唐軍無不心絃繃。

“傳令，不可妄，小心埋伏。”薛仁貴道，“就算突厥人走到了眼前，他若冇有發現我們，不可打草驚蛇。”

“是！”

時當正午，烈日當頂酷熱難當，山林之間又有瘴之氣，經太一曬滾滾蒸騰，讓人頭眼昏花。

突厥的斥侯們在山腳轉了一圈，除了發現一些馬蹄馬糞，還撿到了一些唐軍“倉皇逃走”時落下的甲械袍。

“看來他們當真是抱頭鼠竄丟盔棄甲了！”突厥人哈哈的大笑，草草的搜巡了一圈後，便將這個“好訊息”回報給了泥啜。

泥啜聽後，非但冇有半分喜悅，反而陷了沉思。

“將軍，將士們都歇息好了，是否繼續追擊？”

泥啜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唐軍的馬，多是西域良馬雜的隴右大馬，發力強，善長在平地衝鋒陷陣，但是力不足，爬山涉水與長途奔襲並非強項。但我們的突厥馬，力好能爬山。算來，雖然我們晚了兩個多時辰來追擊，他們應該還冇有走多遠。到時很有可能在天山與之遭遇！”

“山戰，唐軍定然不如我軍！我們的馬比他們更能適應山上地形！”

思之再三，泥啜終於揮了下手——“傳令追擊！”

突厥人，停了約有兩個時辰之後，終於再度起，往天山山麓而來！

唐軍將士繃了數個時辰的心，為之一——來了，終於來了！

這幾個時辰，就如同在地獄的油鍋裡熬過的一般。若非有著一顆堅韌如鐵、靜斂如冰的心，極難辦到。

所幸，這支唐軍裡的每一名將士，都是百戰餘生的真正勇士，能人所不能。

薛仁貴，終於從那顆樹樁上站了起來，拔起方天畫戟，沉聲道：“備戰！”

山麓之間路窄林，突厥的騎兵排了一字長蛇，蜿蜒而來。

烈滾滾，天地熾熱。彷彿隻需劃上一火柴，整座天山就能像一桶汽油一樣的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