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進了弘文館，依座次而坐下。濟濟一堂近百人，座次分得相當分明。左文右武，依品資曆排下。當先本是皇帝的座位，可他今日冇來，因此座空出，座前擺了三個座，分彆是給長孫無忌、房玄齡與魏征準備的。

長孫無忌的地位自不必說，當今首輔大臣，李世民說‘我得天下多半此人功勞’；房玄齡與魏征，用李世民的話來說，貞觀以前，房玄齡功勞第一；貞觀之後，魏征無人出其右。

這三個人，是當今朝堂之上無可爭議的三位大佬。

軍方的首席座位可不是李勣的，而是尉遲敬德，李是靖難開元四大功臣之一，其次纔是李勣、段誌玄與程知節等人。文那一邊首席坐了隨閣記室褚遂良，記錄會議的點滴言行，其次便是閣部宰相與三省六部的大員們。

進了弘文館議堂一眼看去，等級森嚴秩序分明。毫無懸唸的，秦慕白坐在了最末的位置。長孫無忌與魏征居首坐下，旁邊一個坐是空的，房玄齡依舊冇有出現。

“諸公。”長孫無忌拱手朗聲一喚，現場安靜下來，他說道，“今日我等朝廷重臣會聚一堂，隻為商議一件事。想必諸公心中也已經有數，便是蘭州戰和的問題。按以往規矩，由閣部以下，依次發表意見。褚遂良隨堂筆記，記錄各人意見。”

“是，司徒。”褚遂良應了一聲，提筆在手。

“下麵，就請鄭國公玄（魏征字玄），先發表意見。”長孫無忌說道。

“司徒，今日這會，豈能如此來開？”魏征老眼昏花不停的留眼淚，可是話語依舊鏗鏘中氣十足，當即就反駁。

眾人異訝了一陣，長孫無忌平靜道：“那依玄公之意，這會該如何來開？”

“這會，開了兩次了，冇議出個結果。無非就是相互推諉態度模糊。如此辦事，何來效率可言？待我等議得清楚，蘭州那邊怕是早已流河了！”魏征揚著手，如同打鼓一般的道，“依我愚見，就不必從閣部宰相以下一一發言表態了。如此，宰相發了話，下麵的吏很難提出什麼相反的意見；大將軍發了話，附屬的將軍又豈敢說個不字？這樣的會議，無非是礙著麵與職大小，大家來敷衍塞責了事。”

“那又當如何？”長孫無忌雙手一攤，說道，“以往的閣部會議，不都是這樣開的？”

“今次就是不行。”魏征倔強的擺手，大聲道，“既然閣部將朝野上下的重要將們都請了來，就不能讓他們閉口不言。此事之重大，想必已不用贅述。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每個人都來發表意見才行。”

“那大家眾說繪紜吵一團，會不會冇了統，又能如何？”長孫無忌有些不耐煩的道。這個魏征，當今讓他討厭。原本，長孫無忌就是想利用自己的權勢與影響力，來個先為主，以下的將可就冇幾個敢公然跟他板為敵了。他預料了最壞的結果，就是魏征會力主出戰，於是請他先說，自己再義正辭嚴的將他駁倒，這便是後發製人。

冇想，這個魏征全然不按套路出牌，長孫無忌好不惱火，又不好發作。

秦慕白坐在末座聽這二人爭執了幾句，心中暗喜，想道：首輔大臣來了兩個，魏征這個臭脾氣老頭兒向來是皇帝的麵子也不給，又怎麼會把長孫無忌放在眼裡？現在好，看來他與長孫無忌意見相佐。是長孫無忌的對立者，便是我的盟友……好，機會來了！

秦慕白站了出來，對著臺上拱手一拜，說道：“二位相公，卑職有個建議，可以調和二位的分岐。”

長孫無忌和魏征一起看了秦慕白一眼，魏征連連眼睛，問道：“何人出來說話的？”

“卑職蘭州都督府彆駕，秦慕白。”

“哦，秦慕白，你說。”不等長孫無忌開口，魏征一揚手就示意秦慕白開說了。

長孫無忌恨得牙，真想將魏征這攪屎給扔出去。

“謝玄公。”秦慕白拱了下手，說道，“既然說是要所有人發表意見，不如就請在場的所有將，每人匿名投票表決。”

“匿名投票，如何表決？”許多人一起問道。

“很簡單。”秦慕白微笑道，“若是同意蘭州出戰的，就畫個圈；若是不同意的，就畫個叉。不必署名，一個圈叉也辯不出筆跡。如此，方能讓所有人表達出自己心中的真切想法。此謂……民主投票！”

“胡鬨！”長孫無忌頓時就怒了，喝道，“如此，還要宰相何用？”

“急什麼呀，司徒！”魏征臉一撇，甚是不滿的斜睨著長孫無忌，說道，“照你這話說，天下大事皆由你長孫無忌一人區便了，還裝模作樣的把我們這些人來做甚？我倒是覺得，秦慕白提議的辦法很好。就算不當作最後的公論，至也代表了人心所向，可以當作一個重要的借鑒。”

“魏征，你這是什麼話！”長孫無忌忿然道，“照你話說，某便是要獨攬朝綱了？……什麼民主投票，虧你們想得出來！如此重大的國事，豈能用什麼……圈叉兒戲來表決？”

“那依你之意，該當如何啊？”魏征冷冷道，“要不，你把皇帝陛下請出來定奪啊？或者，把監國晉王請來說兩句啊？”

“放肆！你明知道皇帝陛下病重臥床，晉王尚且年，你豈能如此刁鑽不敬？”長孫無忌有些怒了。

“那不就結了！”魏征雙手一攤，說道，“既然陛下不出來定奪，方今又冇有明立太子儲君——長孫無忌，你隻是輔佐晉王監國，你可不是監國晉王啊！我們這些人，可還冇有死呢，大小的事，可不能是你一人說了算。”

“魏征……你！”長孫無忌差點被他一口辣水給嗆死。他指著魏征，一下說不出話來，臉都漲紅了。

許多人憋著笑。這個魏征，從來都是這樣。就彆提是跟長孫無忌了，就是麵前坐的是皇帝，他也敢指著罵，一點也不含糊。

在魏征麵前吃鱉，不丟人。隻是長孫無忌這口氣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眼看便要發作。李道宗出來道：“好了，司徒、侍中，你們二位相公就不要再爭吵了。不就是投個票表決一下麼，隻是看一看大家的心中意願，又冇說表決了就算數，隻是做為一個借鑒而已，不必如此爭執不休。依本王看，何妨表決一下？長孫司徒，你難道是害怕眾人表決麼？”

“當然不怕。”李道宗這話一說出來，可算是擊中了長孫無忌肋，他嚥了一口氣，隻得點頭，“好，那就……匿名投票，表決意義！由褚遂良負責計數公證。”

“好。”

小吏們馬上準備了筆墨等來伺候，眾人各自在一張小紙片上畫了圈叉等記號，摺疊起來一併到褚遂良那裡。然後，各自歸座，一起屏氣凝神的看著褚遂良統計。

“讚，一票。”

“讚，三票……”

“反對……這裡有六票！”

……

隨著褚遂良的統計進程，眾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秦慕白也越發覺得心裡冇底。其實，他並冇有毫的把握能憑藉這樣的辦法取巧得勝。隻不過，通過這樣的方法，可以淡化長孫無忌個人的影響力與威攝力。削弱對手，就是增加自己，這樣的事乾得。

票數統計臨近結束，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讚票與反票票居然並駕齊驅，相差不大。眼看著褚遂良手裡的票就要點完了，兩邊的數量對比居然是四十六比四十五。

反對出戰的票，僅僅領先一票。

長孫無忌的臉，變得有些難看了。以往兩次的會議時，僅有李勣等數幾人主張出兵反對他的意見。他冇想到，許多人表麵上都對他長孫無忌推崇倍至唯馬首是瞻，心居然另有想法。

這簡直就是在打長孫無忌的臉啊！

“還剩三張票……兩票支援。四十七比四十六，支援票反超領先了一票。這最後一張票……有點意思，是反對蘭州出兵的，而且有署名。”褚遂良看了魏征一眼，說道，“玄公署名投票，反對蘭州用兵。如此，四十七平，兩方相持不下。”

眾人都驚咦了一聲，長孫無忌更是驚訝的看著魏征，冇想到這糟老頭兒鬨了半天，他居然和自己的意見是一樣的。

“看我作甚？”魏征正道，“魏某對事不對人，我就是反對蘭州用兵，怎麼了？”

秦慕白這下可就有點哭笑不得了，既懊惱又好笑。原本他也以為，魏征會是自己的一個盟友，冇想，他和長孫無忌是一邊的。

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現在倒好，兩方戰平，擺明瞭的相持不下。不過“戰平”的局麵，秦慕白已經很滿意了。至，現在長孫無忌還冇藉口一錘定音，說蘭州就不出戰了。

“玄，現在你可以說說了吧，為何不讓蘭州出兵？”長孫無忌暗籲了一口氣，將燙手的山竽扔給了魏征，讓他出麵得罪人。反正這糟老頭子，一向就是不怕得罪人的。

魏征也就不推搪了，說道：“那我就說說我的意見。至貞觀伊始，我大唐藏兵甲而治學堂，偃武修文管治民生，從而使得四海呈平百姓安居樂業。近兩年來，屢興戰事，國庫為之一空，軍民為之疾苦。與吐蕃之間的爭奪，無非是以吐從渾為核心。如今，既然吐穀渾已然歸屬我大唐，奈何還與之爭奪不休？此前，吐蕃派使者來大唐請婚謀和，隻因對其有所怠慢，才令其心生怨恨袖而去……”

“慢著！”李道宗突然出聲，打斷了魏征的話，說道，“魏相公，什麼對其‘有所怠慢’？你說這話，是說鴻臚寺的員對其招待不週，還是我李道宗的兒配不上他吐蕃的讚普棄宗弄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