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 孟忽然失眠,翻坐起靠著窗子賞荷花時,不免回想起自己截至目前為止的短暫人生。
忘了曾經聽誰講過, 當一個人開始回憶過去, 就證明他老了。
老不老的,孟自己說了不算, 可現在再回想起以前的歲月,總有種滄海桑田的荒謬和不切實際。
人還是那個人, 但總覺得……判若兩個。
穿越湖面而來的晚風沾染氣, 頗有幾分涼意, 吹在上倒比白日間多了些清爽。
月如水, 襯得下頭大片大片的荷塘悠悠泛著,刷拉拉響一片。
白天下的雨還沒干, 許多荷葉上托著大顆大顆水滴,都在銀的絨上滾來滾去,似夜幕下鮫人吐珠。
偶爾風比較大, 荷葉被掀翻,上頭的水珠輕輕墜湖中, 黑夜中便有零星的聲響傳來。
孟腦海中閃電般回溯出無數關于月夜、荷塘的詩句, 迎著帶著淡淡荷花香的晚風, 輕輕閉上眼睛。
剎那間, 斗轉星移, 時空變換。
當初的孟家小爺天資聰穎, 傻子都會說一句“來日必將為國之棟梁”, 可誰能想到,造化弄人,一夜之間, 大廈傾頹;
再后來,他游走各方,數次瀕死,又數次生生扛過來,驗了絕大多數世人都沒驗過的乞丐人生;
再后來,他定居桃花鎮,本以為會就此坐看日出日落,安安穩穩了此殘生,卻不想因緣際會,結識了江湖朋友……
時至今日,他也隨著江湖朋友走過三山五水七、八地,見識了以前不曾見識的風景,經歷了許多,或者正要經歷許多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
若放在十五年前,有人告訴孟家人,被他們寄予厚的小爺有朝一日會隨人做些非法的勾當,不必主人,下頭的仆從先就大子給他打出去了。
孟重新睜開眼睛,對著漫天繁星輕輕嘆了口氣,又帶點窘迫地抓了抓手指。
也不知家人在天有靈,知道自己今時今日的“出息”,會不會生氣。
不過他馬上轉念一想,其實父母從未迫他一定要如何,說的最多的就是“平安喜樂”四字。若他們泉下有知,見自己現在活蹦跳,甚至還有本事伙同同伴一起“劫富濟貧”,一定會放心的吧?
嗨,我還活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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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白星和廖雁果然去衙門揭榜,又找相關人員詳細問了賞銀兌換事宜,這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
回到客棧后,三人又一起吃了頓飯,這才收拾行囊,午時剛過就退房、出城。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上到吃過他們苦頭的眾衙役,下到玉湖山莊,都知道三個煞星離開,再次啟程去捉通緝犯去了。
卻說三人出城后直奔碼頭,早有提前商議好的船只等候,眾人沿著長江又走了一段,然后匯京杭大運河,準備沿途北上。
這幾天他們商議過幾次,都覺得出來這小半年也玩的差不多,什麼沒吃過的也都吃了,沒看過的也都看了,一白墻黑瓦小橋流水,儼然已經有些膩味。
再往下天氣越來越熱,繼續南下不是什麼好主意,倒不如暫且家去歇歇。
廖雁早不耐煩南方熱,難得給了“狐貍”一個好臉,“你倒說了句人話!回頭去塞外,老子領你看看雪山、草原,天上飛的鷹、地上跑的馬,那才!”
江南膩膩歪歪的,又又,怎麼比得上草原和雪山!
人嘛,總還是覺得故鄉最的。
孟興致地答應了。
他決定了,從今往后的人生都這麼辦吧,攢攢錢就出來四游玩,累了就回桃花鎮歇腳!
三人沿水路逆流而上,走了約莫半日后靠岸歇息,孟就對那船家道:“我們要在此地游玩幾日,你自去歇息吧。”
那船家收了銀子辦事,樂得自在,自去城中做耍不提。
這頭孟安排好,白星和廖雁又檢查一遍裝備,約定好大致往返時間和暗號,這便騎快馬沿小路重新往杭州城去了。
雖然繞了點路走旱路,但阿灰和大黑馬難得肆意奔馳,恨不能撒開四蹄原地起飛,速度竟半點不慢。
早起離開杭州城,再回來時,也不到亥時(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
本朝沒有宵,只是每日早晚按時開關城門,城依舊營業。杭州自古以來就是商業和文化重地,多有豪商巨賈、文人雅客云集,自然頗多銷金窟,每每徹夜經營,客人往來如織,直把黑夜都映做白日。
對普通百姓而言,城門一關萬事休矣,但對部分不把規矩禮法放在眼中,偏又有那個本事的江湖客而言,高高的城墻不過是紙糊的。
所以說,公門中人厭惡江湖客并非沒有緣故,法外狂徒嘛!
兩人先找地方寄存馬匹,又相互喬裝打扮一番,這才找了個事前觀察好的,守備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城。
而只要進了城門,就什麼都好說了。
正經客棧住宿需要份文書、路引等實名登記,但總有那麼些地方不需要,比如說青樓楚館,甚至是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維持下去的變相賭坊。
嚴格來說,這里沒有專門供給住宿的房間,原則上不允許住宿。但這類場所都是傍晚開門,白天關門,我們打開門做生意,客人來了忽然不想玩,專門花銀子尸……我們管得著嗎?
白星和廖雁門路進青樓,花銀子開了個包間,進去之后悶頭就睡。
今天趕路了,力消耗太大,必須得養蓄銳,明天才好干大買賣。
老鴇公見錢眼開,最喜歡這種白扔銀子不干事兒的客人,自然也懶得多問。非但不問,甚至回頭衙門例行盤查時,還會幫忙遮掩:開青樓也是要有府文書的,多窯姐兒,每天接多客人、收多,那都得按時稅,像這種借地方睡覺或是辦黑買賣的,自然上不得臺面,也就意味著……純賺。
別看們笑語盈盈迎來送往,可誰知道究竟有多人是真心來嫖,又有多人是來掛羊頭賣狗,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一夜過去,就不知要多多害人家破人亡的買賣呢。
常年混跡江湖的人都備某種驚人的自我調節功能,他們可能一連三天不睡,也可能一睡三天;可能三天粒米不進,也可能瞬間死鬼投胎。
總而言之,一切為了更好地活著。
白星和廖雁一口氣睡了一整日,中間沒有任何不長眼的人進來打擾,一覺醒來,頗覺神清氣爽,神足得簡直能打死一只老虎。
兩人這才了水洗漱,又了飯菜。
住在高檔青樓還有一個尋常客棧沒有的好,那就是任何聽上去匪夷所思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就好比給銀子之前,白星要求屋子里沒有一點味道,那老鴇真就給他們找了這麼一間屋子。
多麼神奇呀,雖然青樓,但這里頭非但沒有香噴噴的脂味、飯菜和酒香,甚至就連街上常見的花香味都沒有。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法子,門的世界仿佛一片虛空。
是空氣的味道。
除此之外,這里多得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好東西,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只要你能出名字,他們就有法子替你找了來。
在這里,廖雁甚至發現了幾種他在西域都求而不得的烈酒!
但是想來嗜酒如命的他沒有喝。
今晚要去辦大事,任何可能暴自己行跡的行為都不被允許,而飲酒會沾染酒氣,絕對不行。
兩人飛快地用飯,吃到七分飽便放下碗筷,重新漱口,換上夜行和面罩,推開窗子翻了出去。
他們的作是那樣輕盈靈巧,踩在屋脊上竟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如同夜幕下的兩道鬼影,悄然融夜中不見了。
此時華燈初上,街上熙熙攘攘,滿是往來的行人。
空氣中浮著繁復的味道,飄著各賣聲、歡笑聲……而白日繁忙的衙門一條街卻已經悄然安靜下來,長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除了偶爾經過的巡邏隊伍之外,簡直靜得不似人間。
杭州最近沒有大案要案發生,而且最近既非科舉時節,也非秋收或年底盤點,錢糧庫時,衙門部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方財,巡邏力量相對單薄。
白星和廖雁其實很一起行,但他們之間似乎有某種神奇的默契,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領會對方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在大片綿延的影中潛伏,鞋底和地面接時沒有一點靜,似夜間巡游的鬼魂。
杭州最近的日落時間都在酉時、戌時相前后,而本地人酷晚間娛樂,往往要玩笑一段時間再睡,所以上/床時間要比小地方的人晚大約半個時辰。
據過去一段時間白星和廖雁的總結發現,本地人在寅時前后睡得最。
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等,等寅時到來,等巡邏替換。
江湖上總有很多傳言,有的有用,有的卻非但沒用,反而容易送人西去。
江湖人嘛,總不循規蹈矩,難免干點夜間潛行的營生,所以時間長了就有人說,潛的最佳時機是兩班巡邏隊接的時候,那時他們的注意力分散,最不容易發覺。
但讓白星和廖雁來說,當初講這話的人一定沒存好心,純粹瞎扯淡。
首先,巡邏接就意味著一共有兩隊人馬同時在現場,平白多了一倍的眼睛,就算人家傻,也不瞎吧?
其次,來接班的都是休息飽了的,他們的神和狀況都在巔峰,這不是找死嗎?
所以實際上守備最松懈的時候,就在前一班巡邏人員快到時間,后頭一班還沒來接應時。此時只有一班筋疲力盡的守衛在,他們的力已經被消磨殆盡,而想著馬上就會有人來替換,警惕本能地就會放松。
估著時間差不多,眼瞧著那幾個衙役先后打了幾個哈欠之后,白星和廖雁就飛快地躥了出去。
衙門的墻并不算高,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縱的工夫,那幾個打哈欠的衙役還沒回過神來呢,人影兒都沒了。
據各地風土人,地方衙門的裝潢和修飾雖然略有不同,但基本構造都是一樣的,像縣衙只有三進,州衙則有四進,府衙就有五進。而除了本縱向進深之外,各大衙門還會據自己的實際況東西橫向擴充出來幾個院,用作下屬辦公和案卷文宗的存儲之地。
杭州知州衙門就是如此。
白星和廖雁來之前都清了,州衙正面主建筑從外向一溜兒分別是大堂、二堂、三堂和主人所用書房、住宅后院,由外向越來越私人。左右兩側擴充的院則是日常下屬吏們辦差和儲藏文檔的所在。
大部分辦公地常年人來人往,蔽非常查,且不說知州包明杰有沒有機會私藏贓款贓,就算功了,也很容易被人發現。
至于后院私宅麼,若算上下人雜役,每日經過的人也不……
所以數來數去,只有包明杰本人擁有隨時出的權力,并且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統共也只有書房罷了。
哪怕隔著面巾,白星也能看見廖雁眼中翻滾的得意,忍不住刺了幾句,“哪兒就是你的功勞了,可憐就這麼掌大點兒地兒。”
包明杰倒是想找地方啊!關鍵是他找得到嗎?
包明杰倒是警惕,宅護院們的功夫比外宅好太多,幾乎能進江湖二三流,看得廖雁手。
“呸,大好男兒竟與這貪做走狗,倒不如讓爺爺割了那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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