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山州一年一度的上元節燈會一共也才三天, 可白星和廖雁這一去一回,一打一養傷,就直接把正月十四和十五混過去了, 碩果僅存的正月十六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
綏山州經濟發達, 每年都會在上元節和中秋節舉行兩次燈會,由朝廷牽頭, 下頭的商人們出資,影響非常大, 甚至有不外地客商專門過來游玩、做買賣。
有客流量就有收, 不管是稅務還是私人賬面都很好看。如此一來, 府政績好了, 百姓收高了,干起來越發賣力。
時至今日, 燈會儼然已經了綏山州的一面招牌。
以州衙為中心向外輻出足足六七條街,全都被鋪天蓋地的繩索和門樓覆蓋,那些繩索上掛滿了各花燈。
還有存心炫耀的, 故意扎了樓臺,將明亮的花燈高高挑起。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座魚躍龍門的大彩燈, 既有年年有余的意頭, 也是祝福即將參加科舉的學子們一躍龍。
那大彩燈是由城中十五名最出的工匠, 歷時兩月才勘勘制, 足有三五個人高、三四百斤重, 十二名格壯的漢子才將它托到三丈高的臺子上去。
夜之后彩燈燃起, 鯉魚燈通赤紅, 頭部已經帶了金彩鱗片,威勢驚人,儼然已經開始化龍。
遠遠去, 樓臺搖曳,仿佛真有一條大的鯉魚力躍起,在半空中搖頭擺尾,令人驚嘆不已。
本朝夜后關閉城門,卻沒有宵的規矩,眼下正逢佳節,百姓們更是肆意樂、通宵達旦。
有天一亮就出來玩的,呼朋引伴吃喝一整日難免疲乏,深夜后昏昏沉沉家去胡咪一眼,不待天亮,就又鬧起來。
常有外地游客到來,不等城就見灼灼華彩映紅了半邊天,一眼看去但覺車如流水馬如龍,吃喝談笑氣勢如虹,當真好一座不夜城!
正月十六當日,白星三人起了個大早,也不在客棧里用早飯,興沖沖就到街上去了。
難得一年幾回好商機,買賣人們都殺紅了眼,提前雇了伙計晝夜不停通宵達旦的營業。街上氤氳的水汽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好像一團團任人扁圓的云彩,早就不知過了幾百個來回。
僅存的一點寒意早就被嚇跑啦,灶臺邊做飯的大師傅們熱得汗流浹背滿臉通紅,早已了外頭棉襖,只留一件被汗水的單在上。
他們高高挽起袖子,出兩條壯的手臂力翻炒,時不時抄起掛在脖子上的大手巾,用力抹去不斷滲出來的汗水。
“兩碗糟肚子面得了!端走!”
“再添把火,誰的鍋餅子燉雜魚?”
“沒蔥了,咋做蔥花油餅?那個誰,再切二斤來!”
一行三人才剛上街,就被撲面而來的香味頂了個個兒,再看看街上賣的,當真眼花繚,只覺得哪樣都好吃,簡直不知該吃什麼啦。
油炸糖果子、炸撒子、爐烤芝麻燒餅……還有那油汪汪香噴噴的餡兒大饅頭!只有你想不到的,簡直就沒有這里吃不到的!
叮叮當當的鑼鼓聲響徹天際,黑的人頭不斷聳,喝彩聲不絕于耳,那是街頭有人在舞龍哩!
三人齊齊吸了吸口水,快刀斬麻,當下決定一家一家吃過去。
大清早的,先來一碗熱乎乎的羊面開開胃,連湯帶水下去,從里到外著舒坦;
吃面不夠,那好辦,從隔壁家兩個白糖芝麻燒餅,外殼得掉渣,里頭的白糖晶瑩剔,合著芝麻一起咬,又香又甜。
什麼,還有胃口?那可太妙啦,斜對過秦三叔祖傳鋪子炸的撒子那必須得嘗嘗!一條條跟姑娘的大辮子似的,都用油糖起來,彎一盤一盤的,炸到金黃脆好時候撈出,微微放涼后掰幾條下來,嗨,好吃得都說不出話來!
吃得膩味了,不要啊,來碗水蒸蛋呀,一碗一碗生生的,泛著盈盈水的淡黃多好看吶,簡直就跟野地里開的花兒似的。
直接這麼用勺子吃可以,若有耐心的,可以用店家提供的小薄木片,一下下將平整的蒸蛋劃棋子塊兒,澆幾勺特制醬進去,扶著碗邊猛地一轉,那淺褐的醬就都滲隙中,只留下一團波斯似的紋樣……
三人吃了個肚兒圓,打著飽嗝,隨著人群艱難前行。
嗨,邊走邊消化吧。
要不怎麼說年輕就是好呢,一行三人才走了半條街,就覺得肚子已經不那麼飽脹了。
然后再看見街邊亮晶晶的冰糖果子,得了,又走不道兒啦。
山楂做的冰糖葫蘆沒什麼稀罕的,可那指頭肚大小的小山藥蛋串串,您吃過嗎?又又面,帶著一淡淡的異香,裹上一層水晶般的冰糖殼子,用牙尖兒輕輕一,咔嚓嚓碎一片。
多甜吶!
來都來了,不看花燈怎麼?
興高采烈的三人在人中被得東倒西歪,腳都不知被踩了多回,可一點兒都不生氣。
多有趣,多好玩呀!
此時天大亮,彩燈早已熄滅,只待夜幕降臨時再次燃起。按理說彩燈不亮,就等于失了八分魅力,但人的高興勁兒上來,自然看什麼都歡喜。
湊得近了,看看上頭致的畫兒,那些的流蘇……不也有趣兒的麼!
老遠看著那魚躍龍門的彩燈就夠大了,可等真到了近前才覺出另一份震撼來。
老天爺,這可真大!
三人忍不住后退幾步,努力仰起脖子來看,這才勉強看到頂端的鯉魚須須。
就它的一只眼睛,幾乎都趕上人腦袋大啦!
廖雁下意識了,喃喃道:“這得了吧?若是燉一鍋糖醋鯉魚,得吃多天啊?”
孟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本能地四觀,見大家都忙著說笑,無人注意這邊才安心下來。不過到底嚇出一冷汗。
他趕忙低聲音道:“雁雁你瘋啦,在這里說這樣的話,當心被打哦!”
多好的兆頭呀,沒瞧見那麼多虔誠的學子在叩拜祈福嗎?
你這還要燉了……
廖雁桀桀怪笑,渾不在意道:“這就是閑的,沒用!什麼文曲星君的,想來那老倌兒只有一人,天下讀書的卻千千萬,這個也求他,那個也求他,顧得過來嗎?考得上的就是考得上,考不上的跪破膝蓋也白搭……不然還讀什麼書,都去寺廟里跪著算啦!”
他越說越起勁,越說越大聲,終于引得旁邊幾個口中念念有詞的學子注意。
對方不憤然道:“你這廝,好生無禮!”
“嘖嘖,連句實話都聽不得……”廖雁笑嘻嘻道。
那幾個書生被氣了個倒仰,一張張臉鼓得通紅,微微抖,似乎想要罵人,卻又礙于面張不開。
孟看得一陣頭大,忙跳出來打圓場,“幾位仁兄,莫氣莫氣,這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嘛!”
見那幾人尤余怒未消,孟又將兩只手一拍,煞有其事地順口胡謅道:“哎呀,我管幾位仁兄印堂發紅、金大盛,實乃大大的吉兆啊,想必此番必定榜上有名!”
那幾人見他也是書生打扮,當下便有幾分喜悅,“當真?”
孟連連點頭,又做了個大揖,“小生在此提前恭喜啦!”
一番吹噓過后,終于哄得那幾人眉開眼笑,歪歪斜斜地往遠去了。
白星看著孟的眼神十分復雜,仿佛在看一個信口雌黃的神。
廖雁抱著肚子笑了一通,抹著眼淚道:“你這書呆,哄他們作甚,該考不上還是考不上!”
他早已聞到那幾人上有酒氣,所以尤其不屑。
科舉在即,既然自己心里沒底,更該閉門苦讀才是,偏他們自己不好生努力,出來喝酒吃瞎逛噠,到頭來又要把希寄托在什麼虛無縹緲的鬼神上……
何等稽!
孟知他脾,也不強勸,只是笑瞇瞇抄著手道:“罷了罷了,人各有志……再說了,不過幾句好話而已,哄得他們高興,化解一場紛爭也值了。”
廖雁嗤笑出聲,“看老子三拳兩腳……哎呀!”
白星直接從后面踢了他一腳,“惹事!”
廖雁原地跳起,追著跑了三條街。
孟看得拍手大笑,提著袍子在后面攆,累得不行。
三人也不知鬧了多久,實在跑不了,就地找了一家茶館吃茶。
可巧外面就是一個耍把式賣藝的,一個漢子赤/上,手提兩把綁著紅綢子的樸刀,在前炸開兩朵銀花,舞得呼呼生風。
無數圍觀百姓出山呼海嘯般的好聲,一時銅錢紛紛如雨下。
孟拍得掌都痛了,也跟著好。
卻見廖雁又撇撇,“也沒什麼。”
白星瞅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真是欠揍,又有點吵,“那你上。”
“上就上!”廖雁梗著脖子道。
說罷,他也不顧孟的阻攔,徑直從茶館二樓翻了下去,三下五除二奪了賣藝人的樸刀,自己竟在場上耍弄起來。
他的本事自然要比這些耍把式賣藝的半吊子強不知多輩,一時但見銀龍洶涌,發出嘶嘶的破空聲,輾轉騰挪令人眼花繚,活像了翅膀飛起來一樣。
原本耍把式的漢子都傻了,心道這誰啊?
可短暫的沉默過后,隨時而來的確實震耳聾的歡呼。
一時畢,廖雁站在人群中央,沐浴著鋪天蓋地的銅錢雨,得意地朝白星和孟飛了個眼兒:老子牛不牛?
后兩人對視一眼,都默默地回脖子。
我們不認識這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