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這一去老半天, 留守的孟差點以為是不是又出城做什麼事去了,泡好牛骨頭就不斷出門張,覺脖子都被拉長了。
正巧王大爺出來掃雪, 看他這樣探頭似的頗覺好奇, 下意識也往那頭看,結果除了白茫茫一片雪之外什麼都沒有。
“看啥呢, 仔?”
孟了手,有點不好意思, “白姑娘去買東西, 我怕路跌倒了。”
他約覺得自己是不是擔心太過, 但這種緒一旦滋生后便不控制, 兩只腳就自走到門口……
話音剛落,就見遠有一個飛快往這邊蠕的影, 他著實長出了口氣。
“白姑娘!”他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不由自主地舉起胳膊揮舞起來,原本繃的嗓音中立即多了幾分輕快, “慢些跑。”
還好還好。
王大爺見狀,拄著掃帚笑起來, 滿臉褶子都皺在一起。
嘖嘖, 這小孩子家家的, 真是……
來的果然是白星。
走得很快, 巨大厚實的斗篷在后掀開一片黑的海浪, 波浪滾滾氣勢驚人。
遠遠看去, 整個人宛如一頭活力四的小狼崽子。
孟接了桂, 又替拍了拍斗篷上的雪,笑瞇瞇道:“辛苦啦。”
白星別開眼,想起路上自己開的兩回小差, 有點心虛。
飛快地瞟了書生一眼,見他在埋頭抓大料,似乎并沒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不由松了口氣。
好險好險。
各大料都在布紗袋里,與骨頭一并熬煮,用完后撈出來丟掉即可。這樣既能出味道,又不必擔心回頭吃喝時嚼到香料,非常方便。
孟實在極了與人說話,一邊絮絮叨叨,一邊麻利地給紗袋打了個蝴蝶結。
他的手指又細又長,皮也白,略凍得紅一點就分外顯眼,此時幾手指頭穿花蝴蝶般繞了幾下,一條繩就了漂亮的蝴蝶結,直把白星看呆了。
還怪好看的,悄悄想,腦袋里暈暈乎乎的,也不知自己看的是手指,還是蝴蝶結。
骨頭湯要先大火熬煮。
巨大的水泡不斷從鍋底浮上來,啪啪炸開,震得水翻滾不休。
原本清澈的湯底慢慢轉為溫的白,一骨間夾著的骨髓啊,也紛紛落。
這可是好東西!
孟立刻眼疾手快地撈起一塊,帶著點水一并放碗中,推到白星面前,“煮的太久就不完整了,先嘗個鮮。”
牛骨很,出來的骨髓也有老大一塊,此時正在碗底巍巍地晃。
它本就極富油脂,由而外滲出一層油,無聲散發出的氣息。
其實若單純看外貌,骨髓真的有點丑丑的,灰突突趴趴,有的還帶著點筋脈絡,什麼樣子嘛!
但是,但是只要親口嘗一嘗呀,就很有打從心眼兒里討厭的,多麼多麼,像極了春日的新風,夏日的細雨……
白星自然知道這是好東西,本能地吞了下口水,然后拿起勺子,直接挖口中。
唔~
好好~
簡直比豆腦還要細膩,更難得這般順呀!、
瞇起眼睛握著拳,幾乎把自己一團,因為吃到難得的味而搖頭晃腦,臉上自然而然綻放出彩,顯出神氣和快樂,像極了小獅子燈籠。
香噴噴的,還油汪汪的糊呢!
見喜歡,孟也笑了。
雖說融湯好喝,但哪里比得上這樣大口吞食來的過癮呢?
骨髓,白星還閉著,非常認真地吮吸口腔各個角落的余香,生怕掉一點。
那頭孟將各下水都切了點,又取了一塊瘦相間的牛,割方方正正的,然后小心地切薄片。
涮火鍋的話,太瘦了可不大好。
分明是切這樣簡單的活兒,卻被他弄出一點賞心悅目的意思。
他宛如竹在的畫匠,這些食材便是揮灑的料。所有的作都很簡單,貌似不經意,但總能在最合適的時機挑選最合適的部位。
一切就緒,只等開鍋,造就一副驚世大作。
白星在旁邊歪著腦袋看著,覺得其實這書生如果要江湖的話,說不定也會是個人。
瞧他的刀法,又平又穩,多麼難得!
切好的牛紅白相間,很有點類似外面天空中飄散的雪花,麗極了。
孟將牛在白瓷盤中擺圈,層層遞進,猶如綻放的牡丹花。
切得很薄,鋪平后可以輕易看清盤底暗紋。
這還不算,他又往中間打了個蛋,順便對滿面疑問的白星解釋道:“用蛋抓一抓,質都會特別細爽呢。”
白星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樣的道理!
好厲害!
下意識出頭去,眼神火熱地盯著墻角窩棚里的阿花阿青,啊,真是好崽。
阿花和阿青仿佛覺察到某種不可言說的危機,齊齊了脖子,咯咯、嘎嘎的一片。
嚇死了!
嚇壞鴨啦!
從大鍋里舀一盆新鮮的牛骨湯出來,往里面擱幾顆紅棗、枸杞,就可以準備吃啦。
天冷了,要注意保養嘛,孟振振有詞道。
人,倒也不必額外開桌,只需將那單獨的火爐搬到門口,一邊一個坐著就好。
雖然側對著門口,但火爐暖烘烘的,恰恰抵消外來寒意,又吃熱食,并不會覺得冷。
被雨雪持續沖刷數日的空氣分外清冽,呼吸都格外暢快:涼冷清清,是雪的味道。
此時不必特意扭頭就能看見院中雪景,哉哉!
小院不大,只有一株已經枯掉的石榴樹和大柿子樹遙遙相,它們都曾在夏日枝繁葉茂,秋日繁花似錦、碩果累累,可此時卻都已凋零。
深褐的枝丫上都落滿雪白的積雪,形一種奇異的黑白分明的景象。
遒勁的枝干力上揚,顯示出一與蕭瑟冬日截然不同的生機與活力。
寒冬凜冽又如何呢?待到來年春日,我們依舊發芽!所謂的繁華和凋敝,恰如那日落星沉,終要回。
那一圈一圈的年,與人類又長一歲何其相似。
孟暗自慨一回,扭頭一瞧,就見鄰居已經暴地將蛋攪和開,麻溜地將大半盤牛都倒了下去,然后吸著口水盯著,目睹它們在滾燙的鍋子里起伏。
快點快點!
想吃想吃!
“這個很快的,”孟啼笑皆非道,待片剛一變,就立刻用勺撈出,給裝了滿滿一大碗,“嘗嘗。”
片已經變暗紅,邊緣巍巍打著卷兒,熱乎乎的水爬滿表面,順著紋理落,在碗底匯淺淺一汪。
嘗嘗?
聽聽,多麼悅耳聽的字眼!
白星非常從善如流地了一大口,果然鮮異常,遠比自己曾經吃過的任何一回都要。
果然是蛋的關系麼?還是說火候竟如此關鍵?
孟也吃了一筷子,覺著牛的香氣在舌尖綻放,忍不住吧嗒吧嗒踩了踩腳,嘿嘿笑道:“好香……”
嚴嚴冬日,果然還是好吃!一大口下去,簡直不能更滿足。
他晃了晃腦袋,取過兩只小碟子,分別往里面加了點辣椒面、香油和麻、香菜等等,“蘸一蘸這個,會有不同的味道。”
牛肚、牛心、牛肝……脆、韌、糯、,什麼都好吃!
白星得熱淚盈眶,牛牛是什麼好牲口!
它!
兩人就著牛骨湯底吃了個肚兒圓,還喝了一大碗飽含各類華的熱湯,最后以一碗貨真價實的牛面結束,五臟六腑都跟著熨帖。
是真的牛面啊,在已經涮過各牛、牛雜的牛骨濃湯中煮面,干燥的面條瞬間吸納所有華,再在面條上壘滿巍巍的片卷,唔~
一口面一口湯一口,究竟有多麼香醇濃厚,簡直是言語所不能及的呀。
人一吃飽就容易犯困,倦意來襲,連帶著腦袋瓜子好像都遲鈍不。
倆人已經完全沒了坐像,斜倚著門框,歪著腦袋,直勾勾盯著外面的雪景,時不時還打個飽嗝。
但作為一名經驗富的刀客,白星的恢復速度簡直驚人:
很快就站起來,提著小獅子燈籠跑回家,過了會兒,又抓著一個紙包回來。
一道門隔開冰天雪地和溫暖如春,肚子里飽飽的,上熱乎乎的,進來的曬得人懶懶的,仿佛所有的孔都舒展開……
在午后的溫籠罩下,孟就覺得眼皮一下沉似一下,如果不是這陣靜,可能已經靠在門框上睡過去了。
此時他實在提不起神說話,只是微微長了脖子,努力拿兩只眼睛去看。
然后……兩只蛋蛋!
消失了一夜的蛋蛋又回來了,在油紙包里沖他耀武揚威!
孟瞬間清醒!
白星雖然不擅長正經烹飪,但于燒烤一道著實經驗富。
牛蛋蛋固然好吃,但理起來也有點麻煩:它的膻味兒極重,單純清洗只是杯水車薪,所以……腌制了整整一夜!
現在正是時候。
直接忽略掉孟傻呆呆的臉,蹲在的灶臺上拉一回,鼓著腮幫子往里吹了幾下,然后反手抓出來一雙筷子,噗嗤!
雙/龍出!
孟就看見鄰居將它們一下一個穿在筷子頭上,宛如竹簽上的兩顆貢丸,雀躍地進灶臺烘烤起來。
書生:“……”
總覺得..冷颼颼的呢。
所以說,你對這玩意兒到底多麼執著,吃飽了還念念不忘?
真的不撐嗎?
素來多話的孟此時完全沒有攀談的想法,他神復雜的看著鄰居,本能的想阻止,但又苦于沒有理由。
那東西固然不夠文雅,但在雜志中,確實也是一種食材……
人不該這樣自私,焉知汝之砒/霜不是他人之飴糖?怎可因為一己私就斷絕他人喜好?實在不妥,大大的不妥。
唉,不妥。
人在進行激烈的心里爭斗時,是完全不會注意到時間流逝的,孟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徹底喪失了阻止的可能:
牛蛋蛋了。
好東西應當與朋友分,雖然有點不舍的,但白星猶豫了下,還是咬牙遞過去一筷子,“噥,分你一只。”
我把喜的食送給你呀。
孟看著幾乎到自己鼻尖的圓球,本能地往后去,后腦勺砰一下撞在門框上,痛得他眼淚都要掉下來。
白星:“……”
老大一人,瞧你被蛋蛋嚇得,簡直不像話嘛。
孟再次漲紅了臉。
他捂著后腦勺,不知是因為窘迫還是恐懼,聲音發道:“不,不必了。”
白星眼睛一亮,“真的嗎?很好吃的。”
真的不是我不給哦!
孟終于忍不住用力做了個后仰,使勁把腦袋撤開老遠,一條手臂標槍一樣在自己和白星中間,“真的真的真的!”
嗚嗚,他是真的不想吃牛蛋蛋啊。
白星立刻開心地收回手,用帶點憾又帶點慶幸的語氣道:“唉,你們讀書人真是麻煩。”
說完,就用力咬了一口。
勁道,彈牙,香!
咯吱咯吱,真好吃!
大補呀,所以我會變絕世高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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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并不算大,不過因為大雪滿地,月被反回來,顯得分外皎潔。
許多人家直接連燈都不點了,就著紙窗里進來的月做做針線,說說知心話。
要過年啦,置辦什麼年貨?買多竹?給親朋好友的節禮準備得怎麼樣啦……這些都是近來的頭等大事,馬虎不得。
禮輕意重,哪怕沒什麼金貴東西,可只要時常往來,分自然就濃啦。
獨居的白星沒人說話,也不想說話,只是躺在床上也毫無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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