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黃葉滿地,昨夜一場冷雨過后越發蕭瑟了。
“吱呀”一聲門響,一個年輕書生從屋里探出腦袋來。冰冷潤的空氣撲面而來,他狠狠打了個哆嗦,順手攏了攏洗得泛白的薄棉袍,拱肩背,著手一路小跑去西院墻邊搭的棚子下頭了幾柴火,又小跑著回去了。
屋檐還在不斷滴水,地上漉漉一片,落葉在雨水中泡了一日一夜,已經開始有腐爛的跡象,一腳踩上去,伴著“啵唧”聲出一波黃褐的污水來。
院子有年頭了,鋪地的青石磚上原本是有防紋路的,可惜如今都差不多磨平,下過雨后更加。書生一腳踩在枯葉上,登時一個趔趄,晃了幾晃才站穩。
他把自己嚇了一跳,臉都有些泛白,不過馬上又一臉劫后余生的笑,“好險好險,幸甚幸甚。”
書生練地生了火,將裝有生米的瓦罐放到其中一個灶眼上,另一邊則是熱水壺。
這雙眼灶乃是他看見書上的一個法兒,自己琢磨了許久,親自手砌的:
一人吃飽全家不,倒不必砌大鍋,如今一個灶臺上兩個小灶眼,可以同時做兩樣事,熱量集中又省柴。灶臺額外挖了地道,可以連通整個正房做地龍,但凡燒一點柴火,不管是東邊的臥房還是西邊的書房都不會太冷。除此之外,每個房間還有額外的卡口,若是暫時不過去,關上就是,剩下的房間就更暖和了。
瓦罐里的雜糧泡了一夜,米豆都已經明顯膨脹開來,這樣再熬煮便能省許多柴火。
“秋,秦人納芮伯萬于芮……”橙黃的火苗歡快地著鍋底,熏得人暖烘烘,書生的四肢也不自覺舒展開來,讀書聲越發響亮了。
等書生把文章背過三遍,雜糧粥已經煮得差不多,原本顆粒分明的谷糧紛紛炸開花,里面翻滾的水蒸氣咕嘟嘟頂著蓋子跳起舞來。
他這才起去院子里緩緩打了兩遍八段錦,待額頭微微見汗后又去喂了鴨,還順手了一只蛋、兩只鴨蛋出來。
雌天生護仔,見有人來掏蛋,兩只小扁登時將素日的喂養之拋到九霄云外,“咯咯”“嘎嘎”的著,四只翅膀拍、尖扁齊出,將書生鬧得狼狽不堪,原本干凈的袍子上也沾滿羽。
“嘶嘶,阿花、阿青,真是乖仔。”他捂著被啄得紅彤彤的手,真誠地夸獎道,眼神中充滿了神奇的贊嘆。
阿花是他養的母,阿青則是母鴨,兩只家禽都正當年,一個月加起來能下三十七、八只蛋。但阿青好像格外勤快些,就好像今天,竟然足足有兩只。
往常的蛋都是攢了去市集賣的,但今天多了一只,他決定打打牙祭。等到開春,或許可以買只公公鴨供它們孵小小鴨出來,逢年過節也能見見油水。
臥房墻兒底下有兩只大瓷壇,里面塞滿了各野菜和蘿卜纓子、姜芽、香椿、泡椒等腌菜。只要保存得當,完全可以吃一整年。
書生小心地撈了幾,尤其注意不要帶進去雨水,不然腌菜會腐爛。
灶臺角落里有圓滾滾的陶罐,里面盛著潔白如雪、平整如玉的豬油,十分麗。書生仔細端詳著,忍不住念了一首贊詩,這才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子挖出一點來。
一勺下去,原本潔整齊的平面頓時出現一個大圓坑,像極了大雪后被人無踩踏的原野,頗有幾分焚琴煮鶴的煞風景。書生唉了聲,一邊說著“罪過罪過”,一邊將豬油丟到熱好的小鍋,同時將切好的腌菜碎丁子倒調好的面糊中攪拌均勻。
此時鍋底的豬油正好化油潤潤的一汪,用大勺子舀出均等的分量,倒鍋底煎兩面金黃的腌菜餅子。
“嗤啦”一聲,氤氳的水汽迅速彌漫,里面夾雜著油脂醇厚的濃香,還有腌菜里泡椒的刺激,令人迷醉。
書生飛快地吞了下口水,左手麻利地翻了個面后盛出,空著的右手又單手打了個蛋進去。此時鍋底的油脂尚在“吱哇”,還熱得很,蛋剛一接便滋滋出聲,迅速變白固定了形狀。
單面煎不僅可以省油省火,而且底部脆韌,表層,開后可見部黃白分明的溏心,一只煎蛋兩種口味,甚甚!
五六的雜糧粥,油汪汪的腌菜煎餅,還有那淡黃的煎蛋,邊緣剛剛好有一點黃褐的焦圈,吃起來脆生生香噴噴。
書生吃了一頓快樂的早飯。
有人輕輕叩門,“書生,昨兒雨下了一整天,今兒還呼呼的,真能出太?”
書生飛快地收拾了碗筷,小跑著過去開門,沿途散下淡淡油香。
來敲門的王大娘圓臉微胖,今年五十歲啦,跟他一樣住在南街和東道的匯,是隔著一條南街的鄰居,是個很熱心快腸的老太太。
書生對行了個晚輩禮,指著屋檐下掛著的一塊涂黑的木板道:“您瞧,我不是畫了個日頭麼?指定能放晴的,您老就放心曬被子吧。”
那塊小黑板從他早年搬過來時就有了,上頭時常是些圓圈、小云朵和水滴的形狀,有時甚至是白茫茫涂了一片。原本大家不知是做什麼的,后來才有人慢慢發現,那形狀竟跟當日的天氣有關。
圓圈是太,代表晴天;云朵是云彩,就是天;若是有水滴,那就是要下雨啦,水滴越多,雨勢越大;至于白茫茫,起霧可不就是白茫茫一片麼?
竟有人能猜到老天爺的脾氣?不好奇的鄰居都來旁敲側擊的問,書生一直笑瞇瞇的,只拿手指著天空,“它們告訴我的。”
可也有人看星星看月亮,左看右看也沒看出朵花來,怎麼偏他掐得這樣準?別是個神仙托生的吧!
王大娘自然是信他的,奈何昨兒的雨著實驚人,且今日早起的烏云濃的簡直像潑墨一般,總人心里七上八下。如今聽書生親口說過,王大娘就好像聽見“撲通”一聲,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松了口氣,道了謝,扭著腰回家曬被子。
過了會兒,又拎著一大串蒜頭回來敲門,“噥,老家來人送的,我又吃不完……”
說完,也不待書生回絕,塞到他手中,又飛快地扭著不怎麼靈的腰回去了。
書生張了張,低頭看著懷里足有十斤的蒜頭犯愁。
這麼多可怎麼吃得完!放久了該發芽了。
他擰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腦海中靈一閃,將手掌一拍:
腌糖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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