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公布那一日， 正好上了京城里難得的好天氣。

彼時已經是三月初了， 最冷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春日悄悄冒了頭， 盡管街面上多半老百姓都還穿著厚厚的棉， 不過也有人不怕倒春寒的提前穿上了較之冬要兩眼許多的春衫，其中又以學子為主。

沒有親眼見過的人可能很難想象這個年代的學子有多在意著，他們倒不是非要穿上錦華服，多半都是著青衫頭戴四方平定巾，自以為風度翩翩宇軒昂， 卻不曾想過這副打扮在倒春寒的天氣里略微有些犯傻氣。

不過， 比他們更犯傻的也不是沒有，隨著放榜日的到來， 京城里的那些未出閣的俏們早已等不及了。

都說嫁人要嫁狀元郎，這個想法是好的， 不過實現起來略有些難，退一步的話，只要能嫁給進士及第之人就可以了。

會試放榜雖顯示了名次，不過這并不能代表什麼，真正的科舉名次得等到殿試之后才會公布。可依著慣例， 但凡通過了會試的人，哪怕最次也能得個同進士， 而同進士是可以直接朝為的，即準員。

這樣的準員，又有誰能不呢？

隨著貢院大門開啟， 新一的“榜下捉婿”大戲正式拉開序幕。

放榜前一日，已經忙陀螺的周家阿特地命周大金跑了一趟，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讓的好孫婿親自去貢院門外看榜，并拿周三山舉例。

其實在周家阿心目中，周三山那事兒一點兒也不吃虧。你想啊，你啥都不是，渾上下沒有一點兒是能夠拿得出手的，加上大房又被那傻婆娘敗活完了，還能求個啥？有媳婦兒就不錯了！

事實上，周家阿原本都已經做好了周三山這個孫子啃老一輩子，氣歸氣，到底還是顧念那是親孫子，要真不，指不定回頭還得給他留些錢米，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親孫子死。

結果呢？

眼瞅著要砸手里了，冷不丁的就有那二傻子接手，真的是可喜可賀！！

可那是家蠢孫子周三山，這要是換那好孫婿孟謹元，保不準能提著倆柴刀直接殺到人家里滅他滿門。所以，該預防的還得預防，這個省不了。

而的預防措施就是——讓周大金去看榜。

一來他識字，二來就算不幸被榜下捉婿了也無妨，萬一瞎貓上個死耗子，白撿個能耐的媳婦兒呢？

不虧，一點兒也不虧。

周大金：……

盡管心無比悲憤，可周大金還是不敢跟他阿對著干。老老實實的來孟家傳話，并咬牙表示他會去幫著看榜的，不過也就僅僅是看榜而已，在見識過周三山那慘烈的婆娘后，周大金絕對會忍住，哪怕他姐夫是會元，他也會憋住，不讓人瞧出半點兒喜的。

孟謹元看著格外不忍心，他剛想說，唐書生有個小廝，學問是不咋地，看個榜還是沒問題的。那小廝聽了周大金的話，卻已經嚇得面無人兩戰戰。

人跟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周家阿那奇葩的想法，至在多半人的心目中，媳婦兒那就是溫嫻淑的，哪怕出不好、段長相一般，那起碼不能是母老虎。

能讓家里人榜下捉婿的……

這種人娶回家，那就不是當婆娘的，而是祖宗！！

見此形，幾人皆面面相覷。

唐書生上次倒是親自去看榜的，小廝也跟著去了，只不過他去得及早，早早地搶到了榜下最佳的位置，也第一時間確定了自己落榜的悲慘事實。那會兒，他一個沒忍住就在榜下嚎啕大哭，幸虧當時跟他一般舉的人還有不，倒也不顯得有多丟人。而小廝當時只顧著將他強行拖出人群，邊拖還要邊安，哪有心思去管旁人如何。

之后足足半個月時間，唐書生都跟活在夢里一樣，雖沒有病倒，卻跟丟了魂一般。小廝只得一天到晚不離，唯恐一個眼錯不見自家爺就去尋了短見，至于那一年的榜下捉婿，仿佛聽了一耳朵，可沒怎麼往心里去。

今年……

小廝兩眼含淚，要哭不哭的瞅著他家爺，就算他是個賣了的小廝，他也不想娶一個會榜下捉婿的彪悍大小姐。再說了，倘若他真的高中也就算了，怕只怕到時候再被人家發現他不是，一個狠心把他滅口了咋辦？

他找誰說理去啊！！！

就在書房里一眾都沒了法子之時，周蕓蕓過來了。被丫鬟攙扶著走到前頭，見眾人都是一副茫然無措的神，忙詢問出了什麼事兒。在得知了原委之后，只道：“我當是什麼事兒，再讓小八去看榜不就結了？這回我會仔細教它名字的，不會再出現上次烏龍況了。”

上一次，小八因著并不知曉孟謹元的名字，因此鬧了個大烏龍。不過，這個是很容易糾正的，畢竟小八聰明得很，記古詩比周蕓蕓還快，不就是幾個名字嗎？沒問題。

事就這樣……解決了。

真的嗎？

等貢院大門開啟，周遭也早已滿了學子和純粹看熱鬧的人，以及想要乘機擇婿的富貴人家。而在貢院附近的酒樓、茶館里，也早已人滿為患，尤其那些個雅座、廂房，一早就被人訂了去，其中又以面相貢院的雅座最是搶手，說是千金難求也不夸張。

——只因有些人家惜自家姑娘，想趁機相看一番，也好早做準備。

待吉時到，皇榜被恭敬的請出，正待張之時，卻見天空飛來兩只渾漆黑到發亮的胖八哥，以極為妖嬈的姿勢落下，停在皇榜旁的石獅子上，目炯炯的著眼前黑的人群，好似在視察地盤的王者。

眾人皆默然。

好在京城里的人多半都是見過大世面的，有些“幸運”的人還見識過皇朝替呢。只區區兩只八哥真心算不了啥。

因此，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多半人都挪開了眼，只等著皇榜公布。

吉時一到，皇榜放出。

不曾親會的人很難想象，只這麼一張窄窄的皇榜承載了多人的甜酸苦辣。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

這真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決定了很多人將來的命運。對于讀書人而言，能夠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不單代表了他們多年辛苦沒有白費，同時也預示著他們終于離了原生階層，了先前只存在于夢里的僚階層。

皇榜一經張，就立馬吸引了無數人的目。

那些苦讀多年的讀書人，自是早已練就了一目十行的能力，若是瞧見了自己的名姓，再對一下號牌，當即就能一蹦三尺高，大聲高喊著“中了”、“中了”。反之，或是一臉頹的離開人群，或是忍不住嚎啕大哭，還有直接兩眼一翻暈死過去的……

略遲一刻，便有差人高聲唱榜。彼時，人群里倒是能稍稍安靜片刻，畢竟識字的還是數，再有若不能搶到一個好位置，隔著無數人頭，就算識字也沒啥用。

而隨著唱榜聲起，人生百態再度在此上演，直到唱榜的差人念到第七名，孟修竹……

“謹元！我家好乖乖說了，我家謹元就孟修竹，中了中了！我家謹元中了！”

“中了中了！我家謹元中了！！！！！！！！”

若說小八不開口的時候，僅僅是一只型比較碩的胖八哥，那麼它一開口，絕對能讓一群人嚇劈叉。不是它的聲音有多恐怖，而是它開口喚“我家謹元”時，那語氣那神態，像極了周家阿。

簡而言之，就是一和藹到了極點的老太太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夸贊自家兒孫。

更別提旁邊還有個小三山子，用無比蛋的聲音不停的重復著，俗稱魔音穿耳。

有些反差萌的，然而小八和小三山子這種反差只能算是開口跪。

唱榜的差人饒是自問見過大世面的，也有那麼一小會兒回不過神來。好在倆傻鳥并未重復太久，主要是小八繃得住，在小三山子第三遍重復的時候，它一個眼刀子下去，小三山子瞬間閉，比親孫子都乖。

差人略緩了緩，拿袖口抹了一把額間的冷汗，再度開口唱榜。

于是，悲劇再一次降臨。

小八是真的聰明，周蕓蕓只是對它加強訓練了兩遍，它就已經把孟謹元等四人的名字給記住了。等差人唱到大柳的名諱時，小八再度開口，值得慶幸的是，它對大柳沒啥覺，只是一本正經的重復了一遍，并淡定表示：“又中了一個。”

“又中了一個！又中了一個！！”

到唐書生時，小八還是很淡定，那氣度好似一個看穿了人世間悲歡離合的老人，用平靜毫無波瀾起伏的聲音道：“第三個了，好中的。”

小三山子眼見要開口尖，卻被小八殺氣騰騰的瞪了一眼，原本的尖卡在嗓子眼里，憋得它差點兒沒一頭栽下去。

如果說小三山子已經要不好了，那麼唱榜的差人以及看榜的人更不好了，尤其是那些抱著別樣心思過來的人，只火急火燎的跟旁人打聽這是哪家的八哥，說的可是事實，主子可曾娶妻，等等。

可惜的是，孟謹元四人也就僅僅是剛京城時，還跟其他學子打過道，自打孟家喬遷之后，那四人就跟在書房里落地生一般，除了會試不得不離開外，旁的時候皆扎在書房。

那還打聽啥啊？反正那些賽詩會、品鑒會之類的，完全沒聽說過這幾人的名字。

唱榜還在繼續，不過所有人的目卻皆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小八上，包括唱榜的那位，只因它還不走，必然是在等接下來的唱榜，難道三人高中還不夠？它打算咋樣啊？！

小八不打算咋樣，它只是忠實執行周蕓蕓的命令，因為出門前，周蕓蕓很鄭重的許諾，完任務后，將來一個月里，它每天都可以吃到味的花生米和山核桃。

為了花生米和山核桃，小八豁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名，柳崇泰。”

眾目睽睽的之下，小八就跟炮彈一般一躍而起，高一聲：“二傻子也中了！二愣子也中了！！”

這一聲太突然了，嚇得它邊毫無防備的小三山子真的頭朝下栽倒在地，當然也把圍觀眾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眼瞅著小八撲棱著翅膀就要往回飛，圍觀眾人一個沒忍住跟著就跑了起來。多虧這些日子以來，小八除了吃和睡外，啥事兒都不干，把自個兒養得是膘壯的。雖說努力撲棱兩下還是能飛的，可速度卻慢得很，高度也很有限。至于小三山子，比它更糟。

也是這倆傻鳥飛得太慢，愣是人給攆了上來，其中也包括來報訊討喜錢的差人。

貢院這種地方，其實真沒啥油水，尤其是他們這些小差人。科舉是三年一次，他們素日里的活兒倒是不重，可錢更沒幾個。唯一能撈油水的，也就是放榜之后了，但凡高中之人，不論貧富，都會給差人幾個賞錢，若是運氣好的話，得的賞錢能夠家里兩三年嚼用的。

但愿這回能上有錢又大方的主兒。

多半會兒工夫，孟家就被團團圍住了，倆傻鳥倒是一路暢通無阻的躍過圍墻飛了進去，尾隨而來的報信差人并看熱鬧的人們卻被擋在了大門外。

門房里的劉叔趕去后頭報信。

與此同時，周家阿和祁家大爺也坐著馬車匆匆趕來，阿覺得，以好乖乖的福氣，家謹元鐵定能一舉高中。對此，祁家大爺深表懷疑，只聽說妻憑夫貴，沒聽說過夫君還能借妻子的福氣高中的。

才這麼想著，祁家大爺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給嚇到了。

這是……要搞事？！

搞不搞事暫且不論，不過孟家門前這條胡同自此以后改名是肯定的，都不用等最后的殿試了，畢竟有四人通過會試，總不能倒霉到四人皆是同進士。再說了，同進士咋了？那也是前程似錦。

孟謹元等人還未出門查看，進士胡同之名早已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