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樓在嫋花街上。
嫋花街,煙柳巷,天涯子泣紅裳,往來行人醉斷腸。浮生幾度胭脂淚,歌舞昇平照斜。
這是天風92年,詩人佔青在一次青樓暢玩中所寫下的詩謠,寥寥數語,卻道盡了這裡子的辛酸苦楚。
淺水清也曾聽過這首詩,但那是在他當兵之前的事了,他自己卻是沒機會來上一次。
來到醉花樓,立刻有樓裡的下人迎了上來。聽說是來找申城守的,連忙恭敬回答:“軍爺,申大人正在聽雅閣會客,小的去跟您通報一聲。”
“不必了,我們自己去找他。豹子,你跟我進去,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那小廝想說不行,但看淺水清後幾個人個個都提刀帶甲,殺氣騰騰的樣子,一可知是死亡沙場裡滾進滾出的人,打了個寒,終究是沒敢阻攔。
順著醉花樓的雕花大盤梯上去,三個古樸大字“聽雅閣”赫然在目。
淺水清正要敲門,一陣樂聲卻響了起來。
竹的絃音,若天籟清響,說不出的古樸風雅。琴音婉轉低迷,若人低訴,道不盡的腸百轉。
然而當人剛剛沉浸在這份之曲中,聲音轉眼間又變得高激昂起來,鳴鐵錚錚的脆響,充滿了猙獰殺氣。剛烈之音並不持久,很快又再次低徊,這次卻若是高山流水,自然清奇,彷彿一曲天音,彈琴絃的人撥了出人心的那份深深的悸。
音樂百轉,心千變,只是一支曲子,就這樣在片刻間將人的心若過山車般帶的上下起伏,淺水清駐足不前,連敲門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直到樂聲停止,方纔清醒過來。
聽雅閣裡響起了一陣笑聲:“好一曲無雙將軍令,清音小姐妙藝無雙,申某今天能得清音小姐贈此一曲,也算此生無憾了!”
說話的這個人,想來就該是清野城的城守申楚才了。
閣裡傳來一個清雅聲:“申大人過獎了,將軍令是前朝將軍李飛所作。李將軍雖是軍人,卻擅音律。他於新婚之即接到出征之令,有於夫妻此後恐再難相見,因而創此‘離合之樂’,此曲前半段婉轉悽迷,是爲離別,後半曲沙場崢嶸,是爲思歸。起承轉合之間,差異級大,頗難拿。清音也是練了好久纔算小有掌握。說是妙藝其實也不過手耳。”
這時候,又是一個清郎男聲笑道:“怎麼清音小姐不說那最後的解之音呢?當年李將軍大勝歸來,卻發現其妻因思念過度而病逝,傷心之下,解甲歸田退山林。歸之後,李將軍頓悟人生苦樂,創下這離合之樂的最後一闕曲譜,這才就無雙將軍令的名啊。”
那清雅聲幽幽嘆息道:“正是因爲這曲子的最後部分淡漠高遠,所以才最難演繹。李將軍創此曲,經歷人生百悟,看人間世,所以臨去時曾希此曲消弭人間,永不現世。結果卻還是被後人將它挖了出來,併爲之命名無雙將軍令。卻不知道,這無雙二字,正是李將軍最不想要的。若是可以,他更願意放棄一切功名,只爲追求那雙對,夫妻百年……”
這聲話語簡單,卻借古諷今,無雙將軍令的曲譜作者最恨的就是這無雙二字,後人卻以此爲曲譜命名。
這顯然是在諷刺旁聽的人不懂音律,只會胡好,完全不懂創曲之人的心思。
聽雅閣裡一時靜了下來。
一個聲音在下一刻突然響起:“外面的朋友,聽也該聽得夠了吧?不如進來喝上一杯。”
原來,早有人知道淺水清等人在門外了。
“龍牙軍淺水清,求見申楚才申大人。”
門開了……
首先躍淺水清眼簾的,是一個正雙手琴的絕姑娘。
那姑娘兩眼若一汪清水碧潭,閃著明亮的輝。碧玉簪叉在高髻上,盪出一片人的神彩。
穿得是京城最有名的彩虹綢做的輕蘿,手裡用的用百年梧桐木製的尾琴,著華貴,神態悠然,舉手投足間頗有一大家風範。
此外這桌上還坐了幾個人,而居中上首坐的,正是清野城主申楚才。
“你就是在一日夜間攻下南北兩關的淺水清?”申楚才今年四十多歲,看上去還算神,已微微有些發福,此刻他悠閒問道。
“正是。只是北門關一戰,全靠鴻帥指揮調度有功,烈帥又及時來援,這才僥倖得勝,下是萬萬不敢居功的。”淺水清回答。
鄰桌上的幾人一聽這就是那個近幾天在帝國境傳唱不停地淺水清,一時都怔怔地看向他。原以爲能在一日夜間拿下南北兩關,又屠南門關的將軍,怎麼也該是個孔武有力滿臉殺氣猙獰恐怖的彪形壯漢。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看上文質彬彬的書生。
所有人的心中同時嘆起了一句話: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那旁邊琴的姑娘更是眼都不眨一下地盯在了淺水清上,目間充滿好奇,顯是想不通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和那赫赫有名的天風之狐劃上等號。
傳說裡,淺水清可是功勞與罪孽並重,膽識與豪氣同飛的一個頂天漢子。
心思浮間,已經盈盈站起,手叉腰間作了個福,委婉說:“樂清音見過將軍。”
淺水清微楞:“樂清音?就是蒼天城裡淮河紅牌坊的那位十八妙律難相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樂清音樂小姐?”
樂清音的臉微微一紅:“將軍也聽過那個故事?”
淺水清微微一笑:“聽一位朋友講過。”
“昔有蒼天才子十八人,在月圓之夜於淮河畔醉酒當歌。大家一時興起,每人相約以天上圓月和腳下淮河爲題,作酒令一支,輔樂以頌,互競高低。然古語有云:文無第一。十八位名才子各自做出來的酒令詞賦,竟是互相指責,難分高下。爭執不下中,淮河上飄來的一艘小船裡卻傳來一陣悅耳之音。其音獨特,其詞新鮮,其嗓音更是優絕倫。十八位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同時爲這音律所迷,爲這曲詞所,頓時甘拜下風。事後無論這十八個人怎麼勸那船裡琴的姑娘,那姑娘卻就是不肯出來相見。相反,還做了一首十八妙律令的謎語,共有十八句,每一句皆爲一個謎面。言稱,只要能答出其中一題,衆人就可上船。那十八條謎語徹底難倒了那些自以爲是的才子們,最終拂袖而去。事後才知道,原來琴出題的姑娘正是淮河紅牌坊的樂清音小姐。在此之後,清音小姐便名揚天下。”
樂清音聽對方說出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心中不由得對淺水清大生好,淡淡道:“將軍見識過人,清音領教了。”
衆人見淺水清爲武將,見識卻頗爲廣博,到也頓時對他大起好。
其實這事,還是淺水清從雲霓的口中聽來的。
那時在草原上,雲霓爲他輕聲唱了一曲惡Lang河邊的“綠水謠”。淺水清記得當時自己誇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結果是雲霓翻著好看的白眼說自己的歌聲要算是仙音,那樂清音的琴曲就沒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於是,淺水清第一次聽到了這關於“十八妙律難相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故事。
這會他把這個故事一說,桌上有人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將軍在前線,竟然對風雅之事也頗關心。來來來,先給將軍看座,將軍遠來是客,雖有公務,想必也不用急於一時吧?”
說話的,是坐在申楚才旁邊的那個中年儒生。
淺水清也就不客氣地和方豹一起坐下。
那儒生看著淺水清說:“淺將軍威名天下,見識也廣博。既然這樣,我就考你一事。既然當年淮河水畔十八才子並未答出任何一個迷題,爲何清音小姐還會有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說法?”
淺水清很爽脆地搖頭:“不知道。”
申楚才旁邊的年輕人卻嘿嘿一笑:“其實,當時是有人答出一問的。只是這個傢伙故作不知,卻在事後悄悄回來,將答案供出,這才終得一見。”他說這話時,眼睛斜瞅那中年儒生,口中不說,眼神卻已給出了答案。
中年儒生得意地哈哈大笑,他傲然說:“鄙人閔江川。”很顯然,那個答出十八謎題之一的人就是他了。
淺水清微微一呆。閔江川這個名字,他到是聽說過。
這個人曾在早年做過一首《天軍東征賦》,傳唱一時,也算是天風有名的文人,後來投仕途,卻屢第不中,白白蹉跎了一把年紀,最終只能每天流連風月場所,作yin詞豔賦取悅青樓子,到也薄有微名。
只是天下雖有才子佳人的說法,好歹你也看看自己年紀啊。鬍子都一把了,偏偏還要附弄風雅,自以爲是青年才俊。
當初那十八個謎語,這閔江川也不過是猜出一個,就這麼洋洋得意,惟恐天下不知。文章未必滿腹,做人卻已經失敗到了極點。尤其是他當時明明猜出了謎語,卻故作不知,事後返回,圖的是個什麼?還不就是爲了能獨自一人一親芳澤?
那個時候他連樂清音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吃獨食,可見其爲人卑劣。他以白丁份給淺水清看座,更可見其爲人狂妄。對這樣一個驕橫縱狂的人,淺水清毫無好,他既然不喜歡這個人,就連那“久仰”兩個字都不肯說了。閔江川傲立半天的脯,沒等到期中的答覆,很是鬱悶地又憋了下去。
此刻樂清音手扣琴絃,輕輕撥了其中一弦,其音鏗鏘有力,伴隨著饒樑的餘音,輕輕說:“淺將軍不在前線作戰,怎麼跑到清野城來了?”
的聲音溫潤甜,聽得淺水清的心都隨之恍惚了一下,猶豫了一會才說道:“兩關大戰,我衛裡死了三百多個弟兄。他們大多是有家的人,家人若是知道噩耗,想必也會非常痛苦。雖說軍部有人專送此類文報,但我想來想去,還是親自爲他們每個人另寫了封家信,告訴他們,他們的兒子都是好樣的,是真正的勇士。本來我是打算由驛站轉發,偏偏北門關大捷,百事待興,爲了不耽誤此事,又逢我奉命前往清野,就想到了請申城主幫忙。希大人能幫我這個忙,務必要讓這些信送到他們每一個的家人手裡。”
樂清音微微一楞,想不到這個人傳殺人無數的鐵漢子,竟然也有這樣充滿溫的一面。他竟然親自手寫了三百多封家信給自己死去戰士的家人。
這在整個天風帝國,還是第一次聽說。
樂清音不自地鞠了一躬:“淺將軍兵如子,清音佩服。”
淺水清這才把自己帶來的三百多封信給申楚才。“拜託大人了。”
眼看著申楚才收過那些信件,淺水清才說:“剛纔的只是私事,這次來找申大人,另外還有公事。”
“請說。”
“烈帥命我回來徵調糧草用度,輜重軍械,但是軍隊裡不只需要這些。前些日子兩關大捷,軍中爲了鎬賞有功將士,已經將餉銀全部發完。要不了幾天又是月底,軍中無銀可發餉,因此還要請大人賙濟一些。”
申楚才一聽是來要錢的,一張臉立刻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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