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齊晟終於率衆北巡。
我一面給齊晟繫著頭盔,一面給他普及避雷常識,“野外行軍時趕上雷雨天氣,莫要騎在高頭大馬上,你個子高,頭頂上的盔纓也比別人長了半尺,雷公就喜歡撿著你這樣的……”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著,好半晌才淡淡地問道:“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得?”
要好聽的?有啊,我這裡大把的有啊,我連想也不用想就張口說道:“那就祝皇上一路順風馬到功旗開得勝萬事大吉年年有餘……”
“夠了!”齊晟兇地打斷了我的話,很是惱怒地看著我。
我無言,只能沉默以對。
他臉上的怒漸漸斂去,連帶著眸底也緩緩沉靜下來,不出一緒。最終,他也沒再說什麼,只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毅然轉過去,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我只覺得渾的氣力像是被人猛地走了一般,上一,差點就要坐到了地上。不管怎麼說,這尊佛爺總算是特麼走了!
我心裡一時說不上是悲是喜,反倒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綠籬送走了趙王就進宮來瞧我,我向描述自己的心,可連說帶比劃了半天,依舊是聽了個糊里糊塗,好半天才猛地一拍大,道:“娘娘,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您要說的意思了。”
我心中大爲欣,想我自己現在都有些搞不清到底是個什麼心,想不到竟然是我的知己。我又驚又喜地問道:“你真明白了?”
綠籬十分肯定地點頭,“明白了,直白了說就是您三十年媳婦總算熬婆了。皇上不在,這宮裡就是您說了算,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都哪跟哪啊?媳婦我一個沒見著,頭上婆婆倒是還有兩個呢。
綠籬見我沒反應,張了又要再猜。我忙止住了,問道:“趙王臨走時可說了什麼?”
答道:“他倒是奴婢轉給娘娘一句話,說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娘娘能依仗的人只有皇上。”
我細細咂趙王這句話,總覺得他這話裡別有含義。
綠籬在一旁靜了片刻,忽地低聲問道:“娘娘,咱們眼下就只能乾等著嗎?”
我反問:“不然還能怎麼樣?他們這纔剛剛離京,誰知道到最後會是哪個贏了,我們總得給自己留個退路。”
姑娘啊,咱們現在自是不能輕舉妄啊。
萬一茅廁君那裡失了手,我這裡卻是出了要升職的野心,待齊晟回來不得和我算總賬。還是等等再說吧,這麼多年我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年半載了。
六月底,南夏一支數百人的商隊在靖關外遭到劫殺。此事傳回關,正好巡到靖的南夏皇帝齊晟暴怒而起,立刻命兩千靖守軍進北漠境,打著搜救商隊失散人員的旗號,對北漠進行報復掠邊。
北漠邊軍忙組織兵馬予以阻擊,雙方在靖北七十里展開激戰。由於雙方兵力懸殊,南夏軍損失慘重,只有三百餘人從北漠包圍圈中逃出,回到靖。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齊晟怒斥了一番北漠的無恥行徑之後,當即就宣佈要駕親征北漠。靖關門一開,四十萬南夏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了北漠境,幾日之就連下北漠幾座邊城。
北漠人一時有些傻眼了,以往這樣的小規模糾紛時有發生,兩國守軍頂多就是你給我一掌我撓你一把的小打小鬧,誰也沒往大鬧過,今兒南夏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突然豁出命地撲過來了呢?
唉!什麼也別說了,趕調集兵馬打吧!
邸報傳回盛都已是七月中,我瞅著那“討虜檄文”上義正言辭的詞句,發自肺腑地佩服齊晟的厚無恥。
綠籬到底是個姑娘,一看北邊真打起來了,難免有些張,問我道:“娘娘,咱們怎麼辦?可是要與家裡聯繫?”
齊晟未將兵部尚書張放帶走,而是把他給我留在了盛都。往好想,齊晟這是想給我留個可用的人在邊,可往壞想,也許這就是他故意引著張家做些什麼落人把柄的事出來。
不能上當,絕對不能上當。
綠籬那裡還在等著我的吩咐,我想了想,搖頭說道:“家裡那邊不用咱們管,倒是宮裡,我得去太皇太后那裡走一趟,探探是個什麼口風。”
別看這太皇太后林氏平日裡像是尊不管事的菩薩,可做了幾十年皇后太后,又在先帝駕崩之時可是顯過雷霆手段。若是隻把當做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那才傻了呢。
太皇太后見我過去,十分高興地把我拉到邊坐下了,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手臂,安道:“皇后不用擔心皇帝的事,你安心替他守好灝兒,他沒有後顧之憂就好。”
既然都這樣說了,我更是打定主意萬事不管,每日裡除了教教葳兒識識字,便是看著孃哄齊灝那個小祖宗。
天氣由熱轉涼,北邊傳回來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今兒說先鋒賀秉則又攻破了那個北漠重鎮,明兒說齊晟的行轅又往北遷了多,總之都是好消息。
我這裡胡吃悶睡,綠籬卻是漸漸沉不住氣了,問我道:“娘娘,楚王真的會出手嗎?”
我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茅廁君若是想翻,能抓住的只有這次機會了。
剛過了八月十五沒兩天,宮裡的月餅還沒吃完呢,被齊晟流放到嶺南的楊嚴卻是突然趁夜來了。
我被人從睡夢中晃醒了,一張眼就見牀頭黑乎乎地立了個人。那人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我爹找不到了。”
也虧得我定力好,這纔沒驚出聲,愣了一愣,說道:“我這沒有,要不……你再去別地找找?”
楊嚴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沒好氣地把我往牀裡推了推,長一邁到了我的牀上,盤坐下了,低聲道:“剛到了嶺南沒多久,他就找了個茬把我給關了起來,等我好容易逃出來,卻發現他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幾人都不見了,問家裡的人,只說是他們一同出去了,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聽得愣了,父子四人同時離開,難不是一起走親訪友去了?那幹嘛還非得把小兒子一個人關了起來?
腦子裡像是有個什麼東西飛快地閃了一下,快得人抓也抓不住。我問楊嚴:“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楊嚴答道:“聽說是五月初,他們以前在軍中慣常用的東西也都隨帶走了。我被關了近三個月,前些日子才逃了出來,昨夜裡我去九哥府裡問過了,我爹他們並沒有去找九哥。”
他的聲音裡有著的慌,說完了靜靜地看著我。
楊豫父子幾個突然消失,若是私下離開,絕對不會隨帶著那些惹人耳目的軍中之,既然帶著,那就說明就是不怕被人看到。
我心裡也有些,思量了半天也沒個頭緒,只得說道:“他們好幾個大老爺們,總不會是人拐走的,你先耐心地在盛都裡等幾天……”
楊嚴怒氣衝衝地打斷我的話,“你知道他們這樣防著我說明了什麼嗎?”
我心裡火氣也上來了,冷笑道:“不就是說明了他們防得不只是你一個,還防了你的九哥,說明你和你的九哥都被你爹那隻老狐貍給耍了,說明他們很可能早就已經投靠了齊晟……”
楊嚴臉上既是驚愕又是惱怒。
我冷眼看他,問:“那又怎樣?已經到了現在,你還能怎樣?”
楊嚴呆呆地坐了片刻,肩膀慢慢塌了下來,喃喃道:“那我該怎麼辦?他們竟一直把我也騙著。”
看他這麼一副霜打了的模樣,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腳踹了踹他,“楚王府那裡一定有人監視著,你別再去了。你就先去綠籬那吧,我人去查一查,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楊嚴愣怔地坐了片刻,用力地點了點頭,起走了。
我睜著眼躺到天亮,又把整件事從頭到尾地捋了一遍,不管自己多麼不願意接那個猜測,可所有的線索都表示楊豫現在極可能就在江北,還可能已經上了戰場。
可齊晟爲何敢用有著一半北漠統的楊豫?爲何茅廁君那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傳回來?
正想得頭大,小福兒的聲音輕地在帳外響起,“娘娘醒了?可是要起?”
我想了想,將牀帳掀開了一個小,小聲了小福兒上前,低聲待道:“你今日出宮,楚郡王妃儘快來宮裡一趟。”
小福兒姑娘已經被我重點培養了兩年有餘,腦筋靈活,嚴快,最難得是不管我吩咐做什麼都應一聲“好咧”,連個“爲什麼”都不曾問過。
現在聽我說要去給張茶茶傳信,仍是隻乾脆地應了一聲“好咧”,然後便若無其事地了殿外的等候的宮進來幫我梳洗,待我梳洗完畢,小福兒的影卻已是不見了。
中午不到,張茶茶就打了探堂姐的名頭進了宮。
我沒工夫和細說,只趕親自去找張放,問他齊晟北征軍那裡是不是有什麼反常之,各軍的統帥是否都有名有姓,有沒有名不見經傳之人。
張茶茶見我急著找來竟然是問這事,有些奇怪,一面不急不忙地喝著茶水,一面問我道:“大姐姐,這事很重要?”
我急得上都要長泡了,這事是真重要啊,這關係到是你做寡婦還是我做寡婦的問題啊!
“重要,這事十分重要,你萬不能別人知道了。”
張茶茶一聽這個,把茶杯往桌上一扔,轉就要走。
我這裡忙一把拽住了,問道:“你幹嘛去?”
張茶茶回頭看我,“我這就去找大伯去啊。”
我無奈,嘆了口氣,把茶杯重新塞回到手裡,“你記住,不管多麼急的事,自己心裡都不能先了,不然一定會破綻的,你這麼急匆匆地來一下就走,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來傳信的是不是?”
張茶茶眨眨大眼睛,問我:“那怎麼辦?”
我答道:“吃了中飯再走吧。”
我了寫意進來去抱齊葳和齊灝過來,帶著兩個小娃娃與張茶茶吃了一頓飯,這才放了走了。
結果還沒等到張放給我回信,江北卻是有新的捷報傳了回來,原西平侯楊豫親率十萬大軍沿著小葛城、茂城、涼州一線向西穿西胡草原而過,潛北漠境,然後又迴旋千里穿越過茫茫戈壁深北漠腹地,趁著北漠人不備連下幾座重鎮,已是攻到了北漠都城上京之南不足百里。
據說楊豫的行軍路線五十年前北漠殺將常鈺青就曾走過,只不過他那時是從北往南,今天楊豫是從南往北。方向雖是不同,可效果卻是差不太多。
邸報傳來,朝中衆人都被這消息震住了。
我也傻了,一個人呆呆地在殿門外的臺階上坐了半日,然後便小福兒給楊嚴傳了話。
楊嚴當天夜裡就抹黑來了宮裡。他像是一下子瘦了許多,個子顯得更高了,整個人像一條時刻都繃的弦,目灼灼地看著我,問道:“你確定我爹去給齊晟領兵去了?”
殿沒有點燭火,藉著窗外的月,我看了看他那亮得都快能當燈泡的眼睛,苦笑道:“反正邸報上是這樣寫的。想當初你爹在雲西平叛,那可是一軍主帥,邊得圍著多的人啊,他怎麼就能避開齊晟的眼線千里潛回盛都呢?一軍主帥臨陣私逃,若是沒有齊晟的默許,他怎麼可能辦到!現在想來我們當時多傻啊!你,我,還有你那個看似明的九哥,我們三個湊一塊,在齊晟眼中都跳樑小醜一般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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