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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第二十章 便勝卻人間無數

故事講完了,酒也喝的夠了,何濡卻冇有一點醉意,剛剛短暫的宣泄在片刻之後就恢複了最初的平靜,重新變回那個有點尖酸刻薄,有點飄逸淡然的樣子,低垂著頭,道:“七郎,我這個故事聽起來是不是有些無趣?”

徐佑喝下杯中僅剩的一點殘酒,微笑道:“再無趣的故事,說給對的人聽,也會引人勝,不可自拔。938小說網 www.938xs.com何郎君找我聽故事,真的是找對了人。”

何濡的角抹過一若有若無的笑意,跟徐佑越是相的久,越是會被他的個人魅力所染,道:“隻是不知,七郎覺得故事裡的那個人,他一心想要做的事,到底能不能達心願?”

徐佑沉默不語,說實話,他起先猜測了許多種可能,卻無論如何冇有想到,眼前這個本該是萍水相逢,再見無期的過客竟然是何方明的兒子,要是按照何、徐兩家的往算起,何方明跟徐湛是同輩之,他還得給何濡聲世叔。

當然,前提是他說的故事是真的,冇有摻雜任何的水分!

徐佑盤算著要不要開他的頭髮看看有冇有戒疤,不過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又被影視劇給迷了。此時不比後世,佛教徒不需要在頭頂留戒疤。所謂戒疤,也就是燃香燒頂的儀式,一說起源於宋,一說起源於元,但不管是宋還是元,至在楚國還冇有這種自殘的無知行為。

“風虎,你說,此人能否心想事?”徐佑終於開口,卻是把話題扔給了左彣。

左彣被何濡那番足以誅滅三族的謀逆言詞所震驚,這會聽到徐佑的話,才猛然驚醒過來,斟酌一下,搖頭道:“雖說事在人為,可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他想做,要做,準備做的事,實在太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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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濡麵無表,不置可否,顯然對左彣的識見有點不屑,隻是給徐佑臉子,冇有出言反駁。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風虎也是讀過《尚書》的人!”徐佑誇了他一句,又陷了短暫的沉默。

何濡低垂的雙眸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他的焦點早已經不在案幾的酒壺之上,呼吸在這一瞬間陷了完全的停滯,多年禪修養的波瀾不驚,也在此刻破了玄功,開始一**急速不平的跳著,靜靜的等待徐佑的答案。

他希,能夠聽到希聽到的那句話,因為對他而言,這實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不過……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昔時益州有兩僧,一窮一富,窮僧對富僧言道:‘我往南海,何如?’,富僧問他‘你憑什麼去呢?’,窮僧拿著手中的飯缽說我有它就足夠了,富僧大笑‘我多年前就準備去南海,買了舟船還去不,你這樣怎麼能去呢?’。誰想一年之後,窮僧從南海回來,富僧知道後,十分的慚。由此可知,隻要去力行,再難辦的事,總會變得容易一些。”

何濡抬頭,如星辰大海的深邃眸,正閃爍著迸而出的驚喜和一的不可思議。驚喜的是,徐佑含蓄的支援了他的複仇行為,之所以不可思議,是因為以他的才學,哪裡聽不出來這看似簡單的兩句話裡,所包含的深刻的哲學思想和人生道理?

“七郎此言,乍聽也是尋常,可仔細思索,卻覺裡麵含有無窮深意,比起荀子《勸學篇》裡‘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之妙語,另有一番高屋建瓴、毫不遜的發聵之音!而貧富二僧之論,起於比興,深於取象,語約意儘,更是深得孟子‘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的至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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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拿他跟聖人相比了,徐佑當然不會當真。以何濡的格,自然不會拍馬屁,更不會說什麼諂之言,但他又會不自覺的陷兩種極端,凡合心意的,會忘掉缺點,放大優點,發自肺腑的極力吹捧,不合心意的,又會無視可取之,不餘力的進行貶低。

也是因此,他雖然做了二十五年的和尚,言語中涉及佛家時卻毫無敬意。這種格上的缺陷,有時會幫助他越過一道又一道障礙,可有時卻會為致命的陷阱,把他吞噬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徐佑笑道:“我可是天下皆知的鄙武夫,三世不識字的蠻子,跟荀夫子研磨的資格也冇有,跟孟夫子更是差的遠呢。”

何濡嗤之一笑,道:“世人皆碌碌,他們懂的什麼?不過話說回來,七郎深藏不,這麼些年竟瞞過了天下人的眼,我要不是機緣巧合,恰好在義興看到了你鋒芒畢的一麵,恐怕也會失之臂,悔之晚矣!”

“哦?”徐佑道:“說來這半天,何郎君還未告知在下,究竟為了什麼,一定要來見我一麵。”

何濡站起子,走到房間正中,雙手高舉過頭,然後屈膝跪下,伏於地,道:“我知七郎未曾深信,這是人之常。既然如此,讓我重新報一下家門,故先君楚國征北大將軍何公之不孝子何濡,拜見七郎!”

徐佑冇有手相扶,俯視著他的背頸,歎道:“何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何濡直起上,毅然道:“我自認份,方纔說的那些話就可以為郎君掌握我生死的把柄。隻要告於刺史府,說我是何征北的兒子,回江東意圖行不軌之事,就算我不想承認,了黃沙獄,他們也有的是法子讓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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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把給了徐佑,要說取信於人,再冇有比這樣更好的投名狀了。徐佑這時才趕忙起,挽住他的胳臂,道:“冇想到郎君真是征北大將軍的後人,先前多有冒犯,請不要放在心上。”

兩人再次對麵而坐,可這一次的心態卻完全不同。何濡冇有瞞,講述了他從北魏曆經千辛萬苦逃回了江東,這五年間的所有事,事無鉅細,無所不言。

原來,自回江東後,何濡離開了恩師,獨自一人小心翼翼的行走在黑暗之中,從廟堂到江湖,從京師到州郡,從皇子權貴到都督刺史,他用一雙紅的眼睛的注視著這個帝國發生的一切,試圖從這千頭萬緒的蜘蛛網找到了一可以將整個安氏王朝的基搖的遁去的一。

可這又如何容易?

皇帝健在,聲威震於寰宇,上下相安,君臣勠力,外加四境無患,世家門閥對整個社會的統治牢不可破,他一人之力,哪怕參了鬼穀符,又能怎樣?

但他不死心,依舊不停歇的走遍天下,或明或暗的接他認為可以為那“遁去的一”的人,期間過了多屈辱,多磨礪,希和絕一直織在他的生命中,困境,險境,絕境,步步走來,步步荊棘,他的使命,他的抱負,他的海深仇,都似乎離的他越來越遠。

直到那一天,他再一次從宣城郡拜訪宛陵王無功而返,途徑義興,站在船頭遙著遠那被大火焚燒殆儘的徐氏莊園,心中彷彿被什麼了一下,想起當年何氏跟徐氏的,可誰知三十年一迴,徐氏竟然落得跟何氏同樣的下場,鬼使神差的中途下船,來到了那座破舊的小院子門外,看著徐佑披散著頭髮,支撐著虛弱的,從裡麵走了出來,站在不可一世的沈氏的家奴部曲麵前,就好像一座山,一湖水

山不,水常流,未經雕琢的璞玉自山水之間,微微出了一刺目的華,也讓茫然不知前路的何濡,在最失落的時候,重新燃起了心頭那盞幾乎要熄滅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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