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恒惶恐地晃著, 把那人頭踢開, 他已經顧不得儀容，此刻恨不能把自己進龍椅里去。他耳邊轟鳴, 看鮮濡了自己的袍服, 咽猶如被人掐住, 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

沈澤川單膝跪地，正說：“皇上休怕, 刺客已經伏誅。微臣救駕來遲, 罪該萬死！”

李建恒手腳都如同麻痹了一般，他費力地著椅把手, 目從尸移到了沈澤川的臉上。他幾乎要哽咽了, 抓住沈澤川的袖, 說：“不遲……不遲！你……蘭舟做得好！朕、朕差一點……”

“去喚太醫！”太后快步走近，不顧鮮淋漓的尸，握住了李建恒的手，溫地喚道, “皇上, 皇上？”

李建恒還在畏懼的恐慌里, 他艱難地吞咽著唾，倉促地從太后掌心出自己的手，攥著沈澤川的袖，求道：“你留下來，你帶著錦衛留下來保護朕！”

“錦衛本就是皇上的守衛，”沈澤川面不變, “為著皇上，錦衛甘愿赴湯蹈火，微臣立刻護送皇上回明理堂。”

席間所有人都驚魂未定，薛修卓幾步上前，厲聲說：“先將尚食局、祿寺、甜食房、酒房一干人等逮捕看押。天子近侍之竟然藏著刺客，宦安排、近衛防守都不了干系！”

“今夜負責巡防的人是誰？”太后問道。

席間寂靜，蕭馳野行禮，說：“回太后，是臣。”

太后沒有發難，而是看向李建恒，群臣也看向李建恒。

這個太監能做尚食局的人，首先要家底干凈、來歷清晰。他什麼時候的宮，曾經在二十四衙門哪個房里做過事，過去都與哪些宦好，全部都要查，不僅要查，還要把他接過的人也查記在檔。蕭馳野負責近衛防守，這些事本該由他在百宴之前都查清楚，人是從他層層防里走進來的，他就也逃不開干系。

李建恒淌著冷汗，白著說：“先拿下各房宦，朕……”

他話音未落，人便昏了過去。

* * *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李建恒躺在里邊昏迷不醒，太醫群聚，太后再次垂簾聽診。海良宜等候在側，這是太后特意叮囑的。

韓丞率領錦衛繼續帶刀立于檐下，外邊的群臣跪著。元春夜酷寒，許多上了年紀的老臣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全憑毅力在支撐。

整個王宮闃靜無聲，氣氛格外蕭殺。

蕭馳野并不在，他要與刑部及都察院相關員逮捕宦，并且軍也要押，今夜負責檢查人手的軍都指揮僉事被撤了腰牌，與宦一起下了獄。

堂沒架火盆，只點了燈。

蕭馳野坐在刑部尚書孔湫的下首，左邊是都察院左都史岑愈和右都史傅林葉。

如果按照以往，蕭馳野是有與刑部尚書平坐共審的權力，但是此刻他必須避嫌，只能屈于下首，由都察院兩大長施行監察之權。

今年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法司從來沒有像這樣接連會審，所涉的案子還全部是關乎皇帝命的大案。

孔湫喝了杯冷掉的茶，在等待傳喚的空隙里沒有說話。實際上自從他們坐在這里，就沒有人寒暄，大家都知道如今不是科打諢的時候，個個面凝重。

蕭馳野坐在座上，沉默地轉著扳指，他正在沉思。

這案子是有備而來，就像當初小福子的案子一樣，在發生的那一刻就變得魅影重重，離了它事發那一剎那的假象，像是著無數條線的拉扯，藏的是更加深的原因。

尚食局的宦要為天子試菜，他們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曾經被查到了祖宗三代，要把這樣的人變刺客，很難，但也很簡單。

首先，必須是能接到宦的人，或是藏在大，卻為宮外勢力效力的宦，只有這兩種人能對行刺太監進行威或者利。

蕭馳野想到這里，忽然記起什麼。他停下了轉扳指的作，恰好傳喚的犯人也帶到了，正是軍僉事。

孔湫沒有廢話，單刀直，說：“你是軍都指揮僉事，今夜由你負責審查前軍的帶刀人手，以及尚食局安排的試菜太監。你對這個太監了解多？”

僉事名孟瑞，是蕭馳野在咸德六年提拔上來的軍戶，原先在軍之中擔任都事，非常謹慎。他目不斜視，穩聲作答：“行刺太監名貴生，二十有六，椿城人，父系椿城白水街上的民戶，已于咸德六年因病去世。他乃家中獨子，永宜年宮，至今有十二年。他于咸德元年進尚食局，從咸德四年起為先帝試菜，平素沒有特別嗜好，結的人甚。”

孔湫想了想，說：“今夜排他試菜的人是誰？”

孟瑞答道：“尚食局茯苓。”

孔湫先看向都察院的人，再看向蕭馳野，點了點頭，說：“行刺兇乃是用金筷，軍搜審查也沒有辦法。這樣，孟僉事稍等片刻，傳尚食局茯苓。”

孟瑞退到一側，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蕭馳野有過眼神流。

蕭馳野其實沒有旁人預料的那麼張，他深知這一場行刺拿不掉他的兵權。他事后或許會罰降祿，但那都是不痛不。事發時他離得太遠了，本沒有辦法搶先救駕，然而座位是按照規矩排的，這誰也沒法苛責。還有一點，就是當時沈澤川拔刀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幾乎是眨眼間刀已歸鞘，人頭就落地了，這與他上一回在雨夜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即便當時蕭馳野就站在他側，也未必能比他更快。但是這件行刺案之后的事才最令蕭馳野在意，他必須要未雨綢繆，先扼制住這件事燒到他上的可能。

蕭馳野又想到了沈澤川最后的眼神。

錦衛的慣例是八年一次升遷年，先按照隸屬的戶籍分十二所，再據在職表現進行提拔，能夠破例的機會太了。沈澤川出特別，如今雖然免了罪，卻仍舊算不上軍籍，他想要統領錦衛，就必須想辦法升。

蕭馳野這幾個月一直打錦衛，一是為了鞏固軍絕對的話語權，二就是為了提防沈澤川上位。闃都局勢混，卻又涇渭分明，大家已經相互悉了，不過是因利而合，再因利而斗，唯獨沈澤川是個莫測的變數，蕭馳野百般試探，也沒有探出他到底想要干什麼。

猜不目的就不能安心合作。

蕭馳野希沈澤川能夠安靜地待在下邊，可是這一次的行刺案就是沈澤川的回答。

不可能。

他是屬于自己的利刃，他要殺出自己的道路，他不會心甘愿地供人差使，他要的是撕咬而不是聽從。

一場床笫之歡能改變什麼？

那是一場漆夜里泄憤的咆哮，是兩個人勾纏下的息，它從的撞里生出了同病相憐的，可這還不足以阻礙兩個人的抉擇。

蕭馳野不會讓出自己到手的權勢，這是他賴以生存的刀，他回不去離北，他就必須握這把刀。沈澤川也不會容忍自己一直屈于人下，人決定命運的去路，他要上去，他必須上去。

蕭馳野忽然了拳。

既然這案子是沈澤川參與策劃的，那麼誰與他是同謀？

* * *

李建恒還沒有蘇醒，沈澤川被替換下來，稍作休息。他在簽押房里手時，聽到背對的門被打開，有人走進來了。

“依照你說的計劃，今夜該是韓丞出面救駕。”薛修卓稍稍挽了袖，在涼水盆里凈著手，笑說，“咱們兄弟幾個，都被沈大人耍得團團轉。”

“況危急，”沈澤川沒回頭，“韓丞若是有這個本事，他救也無妨，可他就是慢了，怎麼辦呢？”

“這事拿不掉蕭二，頂多彈劾他一個管治疏忽。反倒是你，這一次在他面前了原形，就算上去了，日后也不好過。”

“我與寺丞大人同船渡劫，我不好過，”沈澤川回首，笑道，“你就能舒坦麼？”

“我聽聞有種瘋狗，狠起來連自己人也咬。”薛修卓晾著雙掌，看向沈澤川，“這麼干脆地拿人做墊腳石，同船反而讓人好生害怕。”

“此話怎講，”沈澤川說，“今夜得勢的可都是我兄弟呢，墊在蕭二面前的人不是我麼？日后我可就是蕭二的中刺，于于理，他都該恨死我了。”

“皇上與蕭二誼不淺，南林獵場的救命之恩最難忘卻，這一次你出了頭，也不一定能頂掉蕭二。”

“萬事開頭難。”沈澤川一哂，“皇上如果真的念蕭二的救命之恩，就不會再把他困在闃都。人所謂的恩，就這麼點的東西。”

薛修卓了手，笑了一會兒，說：“雖然今夜稍有偏差，但到底是了。鎮大人，以后可要多多關照。”

錦衛鎮乃是五品職，薛修卓這是告訴沈澤川，來日論賞他能拿多東西。

沈澤川倒沒多驚喜，他說：“尚食局的人要審，刑部尚書孔湫是個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你們不要栽在他手里了。”

“既然敢做，就不怕他們查。”薛修卓整理好袖口，彬彬有禮地說，“新歲我們能繼續齊心協力，早日得償所愿。”

“承蒙寺丞大人照顧，”沈澤川盯著他，和煦地說，“我必定會了卻夙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