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沈澤川原本心止如泓, 此刻也要為著這兩字搖波。他袖袋里躺著蕭馳野的那方帕子, 如同塞了把火,不知哪里神使鬼差地聽從了蕭馳野的調令, 讓火燒到了他的耳。他深知這一點紅映在雪白上格外刺眼, 即便他出言反駁, 也沒有任何說服力。
他像是被蕭馳野拘在了某種困境里,四都立著通明亮的鏡子, 蕭馳野的眼神要他原形畢, 還要他丟盔卸甲。
沈澤川了,驅除了干燥的困擾。他蜷起手指, 不給蕭馳野再窺探的機會, 也不理會這樣的撥。
“該睡了, ”沈澤川說,“去人吧。”
蕭馳野覺得沈澤川“不要理你”的反應就是帶著意味的搔撓,撓得他只想乘勝追擊。然而求勝不能急,急則容易落陷阱。于是他放過了這一次, 說:“師父們自有安排, 不必擔心。你想睡, 東廂房已經空了出來。”
沈澤川干脆利落地站起。
紀綱與左千秋酩酊大醉,直到翌日也沒清醒。沈澤川把紀綱扛上馬車,帶回去了。
蕭馳野看著馬車走遠,對晨說:“這兩日盯八大家的向,看看是誰在走。”
晨頷首聽令。
* * *
沈澤川隨著馬車的搖晃閉目養神,馬車繞了個圈, 中途換了輛不起眼的小車,才到昭罪寺。
喬天涯背著紀綱,跟著沈澤川了院子。葛青青等候多時,出來見著他們,連忙上前相迎。
“無事,”沈澤川寬道,“師父只是醉了。”
齊太傅立在檐下,說:“青青把紀綱扶進去,讓他好生睡一覺。”
葛青青便接過紀綱,背進了屋。
喬天涯幾步上前,在雪里跪了,說:“太傅近來可好?”
“見著你,哪都好。”齊太傅抄起手,說,“你如今已改名喬天涯,那賣契再無用,可你為著那點誼愿意留下來,我該謝謝你。”
“過去的事,對于太傅而言是舉手之勞,對我而言卻是救命之恩。”喬天涯面上嬉笑全無,他說,“永宜年誠爺誅殺貪污吏,我父兄人構陷,若非太傅明察秋毫,出手相救,喬家二十條人命就該枉死在午門前。”
齊太傅說:“你父兄都是清正廉明的忠臣,不過是一時蒙冤,沒有我,也會安然無恙。”
喬天涯頓了許久,說:“喬家對不住太傅如此厚待。”
永宜年喬天涯的父親還在兵部當差,誠帝嚴打貪污,喬父人檢舉,被都察院查到名下田宅來路不明,百口莫辯之時是齊惠連重理案件,將喬父與兵部幾人摘了出來。正因為這一遭,齊惠連把兒許給了喬家長子,然而這并非結局,幾年后東宮蒙冤,齊惠連從太傅被貶斥為庶人,他隨太子退昭罪寺時,喬父倒戈向了太后。
東宮坍臺,花太后借潘如貴批紅之權,以誠帝的名義徹查東宮余孽。喬父因此再次落獄,這一次沒了齊太傅作保,喬父與長子全部人頭落地,喬家剩余人便被流放去了鎖天關。齊惠連的兒死中途,是喬天涯的長嫂。
“往事不提,”齊太傅揪了把蒼蒼白發,說,“你離賤籍不容易,如今可要想明白,一旦跟了蘭舟,就是終縛,生死再不由你自己說得算。”
喬天涯的發被風吹,他的笑容落拓不羈,說:“太傅,我已無家可歸,今生再三你與長嫂的恩惠,回報無門,本是業債。如今用得著我,我這條命便獻給主子。喬松月跟著長嫂病死在了蒼郡,今日的喬天涯就是刀。刀無生死,亦無自由。既然此刻天云霾,路不好走,那就拔了我這把刀,隨便用吧。”
齊太傅緩步而出,扶著柱子,看向沈澤川,說:“蘭舟,今年也要過去了,你的及冠禮,先生還沒有給。”
沈澤川的袖袍被吹開,他似有所。
齊太傅說:“如今你已能夠獨當一面,但這路還長,殺宿仇、撤八門、翻舊案、平中博,每一樁都不容易。紀綱要送你一把刀,我也要送你一把刀,你收下。”
院飄落了細雪,沈澤川垂下頭,讓齊太傅冰涼的手落在了自己發頂。
晚膳時紀綱才醒,他用了點粥,便把沈澤川到了屋。
“上回與你說的刀,你還記得嗎?昨夜就送來了,我一直惦記著這事。”紀綱挪開屋的柜子,出后邊的置刀架。
沈澤川第一眼見著這把刀,便了心,再也沒能移開目。
“紀雷用不了它,”紀綱拿著干凈的帕子,沿著那刃口緩緩抹,“但這刀卻極其適合你,我人重鍛了刀鞘,過去的名字已經不再適用了,你得自個兒給它起個名字。”
沈澤川猶自沉浸在這把刀的澤里,著迷地打量著它。
它將近三尺七的直刃昭示著拔刀必須要足夠地快,兩指的寬度使得突進變得非常順手。刀柄也是新打的,配的是檀香木,沒有任何雕花,僅僅在頂端包了金,中鑲嵌著一顆白珍珠。
這是由人千錘百煉出來的好刀,在被束之高閣這麼久之后,見仍然氣勢蕭殺,如沉秋水間,不僅纖塵不染,還帶著驕矜孤絕。
“師父近來琢磨著一件事,昨夜見到蕭二才恍然大悟,便是我教得太死板,讓你多有些束手束腳。”紀綱放下帕子,說,“帶著這把刀,就是蕭二的狼戾刀也跟不上你拔刀的速度。檀木柄足夠輕,讓你能夠更靈便。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是我爹的刀,雖然如今我們都說紀家功夫要剛猛,可是紀家心法由我爹創始,適合他的,必然也適合你,你也能另辟蹊徑。”
沈澤川握住刀柄,把它抬了起來。
“起個名字吧。”紀綱退開幾步。
沈澤川不釋手,說:“這樣的刀,師父便給我了嗎?”
紀綱大笑,說:“師父要打拳,不喜歡用刀。這刀若是不給你,便浪費了。”
沈澤川想了片刻,說:“改‘仰山雪’。”
* * *
晚上齊太傅跪坐對面,在紙上寫下八大家的姓氏。
“馬上百宴,天下四將再度聚首,各州地方也要回來。”齊太傅晾著紙,說,“新帝登基,明年必定有‘都察’,此事至關重要,干系獻年的政局安穩。大家借著百宴與年休,正是重新審視朝局的時候,太后若想東山再起,必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花思謙死后太后制宮中,一直不曾面。花家子弟全部貶斥流放,如今想,只能借助外援。”沈澤川皺眉,“可是有奚固安的前車之鑒,誰還肯輕易與太后為謀?”
“膽小鼠輩難大事,天下合謀皆為利益所驅,只要太后尚有籌碼,又何愁找不到新船用?”齊太傅在花家之下描了幾筆,說,“況且他家男兒郎本就不中用,你忘了,太后一直手把手教的可是個兒家。”
“花三小姐,”沈澤川說,“先生是說花香漪。”
“按照咸德帝在世時的恩寵,花三是要封大周公主的。”齊太傅說,“可最后沒有為大周公主,不是咸德帝吝嗇,而是太后不準。”
沈澤川含了口清茶,想了須臾,咽下去說:“我明白了。”
“那你說說看是什麼緣故。”
沈澤川支著膝頭,說:“花香漪若是了大周公主,的姻緣就不再由太后說得算,公主婚嫁乃是國事,那是皇上與朝臣的斟酌選擇。可如果只是花三小姐,以后要許給誰,就只能由太后說得算。這麼說來,先生,太后要嫁了?”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齊太傅蘸著墨,“太后棄車保帥,丟了奚固安,失去了對于闃都的兵權掌控,但是只要花香漪嫁給蕭馳野,這事就迎刃而解了。”
沈澤川茶盞輕磕,他端著杯,垂眸說:“這可比登天還難,蕭二絕不會把自己的權勢拱手讓人。”
“聽聞花香漪國傾城,蕭二要是見起意,也說不準。”齊太傅似有所指。
沈澤川抿著茶水,沒吭聲。
齊太傅說:“但這確實不好辦,即便蕭二了心,蕭既明也絕不會坐視不理,他們與花家水火不容,萬萬沒有在占據上風時與對方化干戈為玉帛的道理。”
沈澤川想了想,說:“丟了兵權,掌握中樞要職也是個好選擇。可是如今后起之秀寥寥無幾,閣還是由海良宜為主,太后總不能委屈花香漪做人妾室。這麼一來,挑遍闃都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闃都沒有,可以往外看。”齊太傅寫下啟東兩個字,說,“離北不,啟東還有機會。”
“戚大帥與陸廣白皆未婚,”沈澤川說,“那就只能是陸廣白了。可是陸家與蕭家乃是世,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挑撥的關系。”
“你怎麼不猜戚家呢?”齊太傅不滿地說,“戚家除了戚竹音,有的是人。”
“總不會……”沈澤川面詫異。
幾日后,蕭馳野陪同李建恒出城迎啟東雙將。陸廣白與他一道回來,路上摘了頭盔,說:“我一路上聽著個消息,你知不知道?”
蕭馳野打馬前行,說:“什麼?”
陸廣白還沒來得及說,后邊策馬而來的戚竹音便一把拍在他背后。
“大帥!”陸廣白吃痛地喊道。
戚竹音有的面不快,扶刀傾,問蕭馳野:“闃都什麼時候傳的流言?”
蕭馳野更加不解。
戚竹音咬牙切齒地說:“有人要做我小娘。”
蕭馳野一愣,說:“戚老帥要新納妾室?”
“妾室,”戚竹音自嘲地說,“都傳他要娶繼室了!花三要做我小娘,有我大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仰山雪的原型是唐刀,跟繡春刀還是不同,直刃相當漂亮,我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