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鄉縣,榕市,云直市,海江特區,白南省三市。
局長,廳長,長,黨委書記,市市長。
四年時間,三十歲的正廳級干部,哪怕在京城那個特定的圈子里,也是年有為的典范。
顧沉舟跟家里的關系在他從榕市調任往云直市第二年就有所緩和了,一年時間,顧沉舟理好自己周邊的政治關系,不靠任何勢力的幫助,自己從夾中找到了升遷的途徑,就跟他最開頭在青鄉縣拉來的那場投資一樣,一環扣一環,最后功勞無可辯駁。
這樣的家庭里,最注重的始終還是個人的能力,顧沉舟既然實現了他當年說的話,不需要家里的勢力來為他鋪路或者捂蓋子,那麼就算在這過程中行為出格了一些,最后也是被輕拿輕放。
三市屬于國家地級城市,位于白南省省會城市及沿海經濟發達城市之間,多年來一直不被省政府重視,城市的建設與發展始終平平。
這一次市里安排給顧沉舟的司機是一個頗為健談的年輕人,在車子經過叉路口、前方堵車的時候,顧沉舟只問了一句“這里經常堵?”,對方就滔滔不絕地開腔了:“市長,你剛來我們市不知道,這里還真的經常堵!有時候就是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都會堵,住在這里的人平常都寧愿繞遠一點也不走這一條路呢,就是因為這里有事沒事堵得人窩火。其實市長你不要看這邊路中心有個花園,它已經改建過好多次了,我記得前兩三年還弄了個地下橋,沒多久又填起來變路中心花園,就花園的大小還改過幾次呢,周圍的紅綠燈就更不用說了——”
坐在副駕駛座的書輕輕咳嗽了一聲。
本來在養神的顧沉舟倒是饒有興趣地接了一句:“這里既然這麼堵,之前建了地下橋之后為什麼又填掉?”
“效果不大!”司機說,“該堵的照樣堵!只能再撥款再建設嘍。”話里不無嘲諷。
旁邊的書心道這話也說得太沒有水平了,連忙又咳嗽一聲。
可惜這真有點拋眼給瞎子看,司機還懵然不覺眼地盯著前方看車流是否有所前進,顧沉舟也繼續接口說:“這里還不是市中心那幾條主干道吧?平常車流量很大?”
司機頓時就笑道:“市長您剛來就研究過我們城市的道路了?這里離市中心的那幾條道遠著呢!那幾條道就從來不堵,這次也是您要看看城市我才繞過來的,我們一般不會走這一條道。要說車流量,就我看也不見得大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上面怎麼改了半天改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坐在旁邊的書咳得嗓子都啞了。
說得歡快的司機這回終于被提醒了,只見他轉頭關心地問坐在旁的書:“楊書,你怎麼了?一直在咳嗽,不是得了熱冒吧?”
書剛尷尬了一下,正要開口,轉過頭的司機就“啊”了一聲,高興地說:“前面了。”就拉起手剎踩下油門,繼續往前開車。
書都被對方蠢哭了。這個時候,就算拿不準新來的市長的格,他也只好開口說:“市長,要說這個地段,我也知道一點,主要的問題還是特定時候的車輛擁堵問題……”
“是啊,你看公車站就在紅綠燈前,能不堵嗎?”司機準確。
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所以把公車站牌往后挪幾百米……”
“再把向左拐的路線掉,不就好了?”司機說,“右邊的要向左拐,左邊的要往右拐,這能不堵嗎?”
書臉上的笑容又僵了僵:“是有道理……”
“所以本就是很好解決的事嘛!”司機下了結論。
書決定還是不說話了。
這個正式上任之前的一天,顧沉舟坐在車上,繞著市區轉了一圈,不用再多做什麼調查,聽配給自己開車的司機叨嘮,就了解了市區通的大半況,剩下的另一半,還是因為時間不夠,司機才意猶未盡地閉了。
回到市委大院的時候,顧沉舟從車上走下來,陪著他坐了一個下午的書殷勤地打開車門又替他拿公文包。顧沉舟往前走了兩步,才不經意地說:“小崔很健談啊。”
做一個書最重要的當然是聞弦而知其雅意,如果領導是伯牙,他就一定必須是子期!平常也沒注意加點這方面的技能,現在楊書一聽這話,就心領神會地把崔司機的底給了:“崔司機是崔書記的遠房侄子,和崔書記關系不錯,時常上門拜訪呢。這一兩年來也已經換過很多個崗位了,各個方面都看過聽過。”
顧沉舟點點頭,不再談論自己暫時的司機,對楊書說:“行了,今天也跑了一整天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市長,您慢走!”楊書恭敬地笑道,一直站在原地,等著顧沉舟都走進了家門,這才轉離開。
第二天就是顧沉舟在三市正式上任的日子,在最開頭的介紹結束之后,顧沉舟念完了自己簡短的發言稿,隨后就在由書記及他共同主持的小會議上列舉了三市最近幾年各方面的發展況,同時還附有其他同級城市近年來的發展況。
最基礎的數據對比一出來,顧沉舟又拿出數份詳細資料,分別是目前全國高度關注的醫療保障、養老保險,房地產,文化神建設等數據,和前一份資料一樣,這些數據旁邊也附有其他城市的橫向對比數據。
一眾資料都下發下去,坐在旁邊的崔書記老神在在地不講話,顧沉舟環視整個辦公室一圈,也不多話,只說了一句:“這些資料大家空閑的時候可以看看,我很期待看到切實的解決現狀問題的報告。”
一句話過,辦公室就沒有了聲音,一旁的崔書記有點詫異,心道這就完了?就聽顧沉舟再說:“對了,我從海江特區過來的時候,走的是蕪山路,在叉路口的位置堵了大概有二十分鐘。回去之后,我做了一個小調查,得出了一個結論。”
坐在后邊的楊書一聽這話,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連忙拿眼去看,就見桌子上又一份資料被發下去。
辦公室里的人開始窸窸窣窣地翻起來。
顧沉舟坐在主位上,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和別的城市其他道路相比,就和三市的其他相同寬度的路段相比,蕪山路的車流量并不是最多的,但這里堵的況最為頻繁嚴重,我看市里之前的工程也有幾個涉及到那條路段,可見那條路段的問題已經引起了大家的重視——我們就再重視一點,把它直接解決掉吧。”
這一段話說完,顧沉舟朝旁邊的崔書記點頭示意,表示自己的講話已經結束。
崔書記回了對方一個笑容,清清嚨,說:“我們市里的經濟建設確實要重視起來,三市并不是白南省最落后的地級城市,但每年的經濟發展都于末尾階段,今年開始,這個現狀必須改變了!……神文明建設與經濟發展建設,都是我們三市的著重建設對象,經濟不能落后,神不能流失,我們的城市在因經濟而快節奏的同時,也要因為神而宜居。環境,歷史,人文,統統都是我們寶貴的財產……”
新的領導班子建立的第一天,崔書記也就只是泛泛地說了以后的工作基調,這也是大多數領導的習慣: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組了一個新的領導班子,總是要先緩上一段時間,清楚水里頭的況,再對癥下藥以保證藥到病除。
也就只有顧沉舟,一上來就直接拿出各種數據,給了眾人一個下馬威。
這次的會議結束得比往常都早,但任務卻比往常都重,散會后,眾人各懷心事地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顧沉舟也回到了自己的市長辦公室。
楊書跟著走進顧沉舟辦公室的外間,準備整理剛才的會議資料:他現在還不算顧沉舟的正式書,顧沉舟剛剛從外省調來這里,他的書自然是由組織上安排的,等過了兩三個月,如果顧沉舟沒有其他中意的書或者對他的工作滿意,他就可以把自己腦袋上的臨時兩個字給抹掉了。
給市里一二把手當書,雖然暫時不能獨當一面,但從長遠角度來說,無疑是一個又能接近領導,又被人尊重奉承的好職位,在知道自己當了新市長的臨時書時候,楊書就打定主意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了。但這一次會議之后,他不免對自己的決定有了一搖:這個新來的市長年紀不大,銳氣好像太重了,才剛來兩天什麼都沒有弄清楚,就貿然地給人下馬威,這樣真的好嗎?而且最后的蕪山路那邊,他就聽了一個司機的兩句話,就拿到會議上來說?……
這個問題并不是楊書一個人在考慮。這天晚上回家后,賀海樓也在閑談的時候跟顧沉舟聊起來了。
對于賀海樓,顧沉舟當然不會是在楊書眼里的那樣神。賀海樓在吃飯的時候隨便一問,顧沉舟也就在吃飯的時候隨便一說:“你的消息還真靈通,我上午才開完會議,晚上你就知道了?”
賀海樓哼笑了兩聲:“蛇有蛇路。”
顧沉舟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這兩三個月來我不是一直在整理準備三市的工作?”
“我就以為你會像之前一樣,手段緩和一點呢。”賀海樓叼著筷子說。
顧沉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任何手段都是為了最終結果,哪個更合理就用哪個而已。”
“結果主義者。”賀海樓的評價剛落,門鈴就響了起來。他一挑眉,“這時候是誰過來?”
“是鐘慕。”顧沉舟看了一下時間,回答賀海樓,“我之前跟他約好了。”他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湯,站起來走去開門。
賀海樓無趣地扯扯角,繼續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吃飯。
鐵門打開,一個大概二十五六的年輕人跟著顧沉舟走進來,他長得十分斯文,臉上架著一副半框眼鏡,對著顧沉舟的時候,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但等轉到賀海樓上,這樣的笑容就全變了局促:“賀哥,晚上好。”
賀海樓了下眼,算是回答。
顧沉舟說:“小鐘,先坐。”
“好的,顧哥!”鐘慕連忙說,又將自己帶著的文件夾遞給顧沉舟,“顧哥,你讓我準備的資料我都弄好了,你看看。”
“麻煩了。”顧沉舟笑道,又讓對方隨便坐后,就直接翻開手中的文件夾瀏覽里頭的資料,并不時就里頭的問題提出疑問,和對方討論。
這一討論就是足足的半個晚上,等顧沉舟收起資料,鐘慕離開市委大院之后,賀海樓百無聊賴得都有點暴躁了:“人終于走了?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單獨看好他,不就是一個城市規劃案?你給我半個月,我找個比他更好的給你!”
“那是自己人。”顧沉舟慢悠悠地說。
“在和你討論規劃案間隙時一直看我的自己人?”賀海樓恥笑道。他對于別人是不是看他倒無所謂,就是暴躁顧沉舟對待對方的態度:總覺得在某個方面有些不正常……而且這個鐘慕三年前只是一個飯店的洗碗工,結果不知道從哪里搭上了顧沉舟的線,顧沉舟了關系給人解決工作問題再把人送出國鍍金,現在從鍍完金國外回來了更是直接了數能搭上顧家三代門的客人——這種傳奇真是人不覺暴躁!
“他看你不奇怪。”顧沉舟說。
賀海樓就沒有為這種事奇怪過,他嗤笑說:“老子英俊瀟灑貌如花,早就習慣這些暗了。”
顧沉舟看了賀海樓一眼:“你還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什麼印象?”賀海樓愣了一下。
顧沉舟說:“鐘慕是你玩過的男孩,三年前拿著一把刀跑到我跟前來跟我宣戰,說會把你搶回去。那時候我看他倒是更想跟我同歸于盡。”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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