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腦海一片空白的時候，會完全按照最后一霎的意識去行。

在看見顧沉舟出船的時候，賀海樓猛地向前一撲，半個子都到了欄桿外面，并且他確實到了對方的：隔著的西裝布料、在濺起的冰涼水花中、屬于人的韌的軀干、仿佛還傳遞來溫暖的溫——

又一個浪頭打上甲板。

賀海樓一下子被水迷了眼，他心頭一涼，神智恢復了幾分，卻不死心地再往下一探，可惜這一次，只有冰冷的海水淹沒他的手臂，再一轉瞬，連海水也爭先恐后地褪了下去，剛才在水中覺到的冰涼也以另一種更洶涌的姿態從四面八方過來。

賀海樓的雙腳落回甲板上，寒意來得太快，他不控制地打了一個哆嗦，跟著一秒都沒有停，解下了兩個綁在快艇外側的救生圈朝顧沉舟落下去的海面拋下，又魯地下鞋子和外套，手臂一撐欄桿，直接躍進海里！

深藍的海水從腳底淹沒頭頂只用了一個眨眼。

一個眨眼的時間，鼻端已經不能有新鮮的空氣，耳朵如同被堵塞，眼睛前也蒙上了一層藍翳。

但還好，他還能看清距離自己并不特別遠的人。

賀海樓整個人都像魚一樣擺了一下子，用力朝顧沉舟的方向游去。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顧沉舟水很好——都被迷暈了水再好有什麼用？

下水到現在還沒有半分鐘——但如果一開始就沒有辦法獲得氧氣呢？

賀海樓出乎自己意料的平心靜氣，很長很長的時間里，他都沒有覺到這樣發自心的平靜了。

他抓住了對方的胳膊，他第一時間將自己腔的氧氣渡到對方里，卻在發現自己抓著的人已經不能自主呼吸之后當機立斷地拉著人往上游。

距離水面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米的距離。

隔著重重的海水，他能清楚地看見落在水面上的粼粼華，還能看見救生圈疊下的一圈影將線束縛。

來得及，肯定來得及。

他完全這麼篤定。

他平靜極了。

賀海樓就是在跳海里的那一瞬，突然明白地確定了。

顧沉舟都掉到水里了，他除了跟著跳下去，還有什麼選擇呢？

顧沉舟是在醫院里醒過來的。

腦袋突突地疼痛，周圍雪白的墻壁和其他家在視線里全部模糊了一團，似乎是在飛快地旋轉著——

顧沉舟難地閉了一下眼，又因為遠遠近近的聲音和額頭上的而強撐著睜開。

區別于墻壁的深區塊來到他旁邊，他知道有人在手按他的額頭，卻沒有多覺……好在這僅僅也是一瞬的時間，醒來的數秒鐘之后，顧沉舟的視線和聽力逐步恢復，看清楚了站在自己旁邊的人，也聽明白了對方在說什麼。

“你醒了？覺怎麼樣？要不要醫生？”

對方的腔調里有很明顯的張緒存在，一只手也始終在他的額頭、臉頰，還有脖頸方面：“這里的醫生說你醒來可能會有點發燒，你有沒有覺不舒服？覺不舒服的話我讓他們進來換點滴——”

顧沉舟重重地閉了一下眼：“……賀海樓？”他試了一下聲音，發現不止自己的嚨又干又啞，連嗓音也極為糲，簡直像車過沙地的聲音。

“嗯？”坐在病床邊的賀海樓應了一聲，就看見顧沉舟一抬手臂，粘著點滴的地方立刻到流出暗紅的。

賀海樓連忙將對方的手按下去：“都倒流了！”

顧沉舟順著賀海樓的聲音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將刺了針頭的手背放下，換了一只手抬起來，蓋住自己的臉，卻沒有閉上眼睛。

他的目先落在天花板上，又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一直掉到自己的手背上。

白的紗布被膠帶黏在手背上，遮住了手指的部，卻沒有將手上的青腫完全遮蓋，只在破皮的地方涂上了紫紅的藥水。

顧沉舟翻了一下自己的手。

一旁的賀海樓的目也跟著落到顧沉舟的手上。

賀海樓猶豫了一下，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樣心虛過，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看見躺在床上的顧沉舟一撐手臂，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賀海樓連忙問道，見前的人不答，又連忙搭了一把手，把人扶起來。

里的力量到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了。

從床上坐起來是第一步，顧沉舟跟著掀開被子，將雙腳放到床底下，穿上拖鞋來回走了兩步，就聽見吊瓶被拖的輕微撞聲。

顧沉舟抬眼看了床頭的吊瓶一下，手臂一抬，就拔掉了自己左手上的針頭。

這一下太快，賀海樓本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顧沉舟環顧了室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往門的方向走去。

“等下！”賀海樓立刻上前一步攔了一下，手還沒有到對方，一道高高瘦瘦的黑影就夾雜著“哐當哐當”的聲音直接砸了過來！

賀海樓的手臂抬了一下，卻沒有擋住，他清楚地覺到自己的額頭被什麼東西砸到了，冰涼的灑了他滿臉——

這并不是結束。

腹部同一時刻傳來的劇痛讓賀海樓彎下了腰，但跟著來自面前人的第二腳，直接將他踹到了地上。他疼得咳了起來，卻被又一腳重重踹在腰眼上，不控制地滾了一圈，匆忙間一抬頭，只看見一張滿是戾氣的臉。

“What happened？You are……（發生了什麼事？你們……）”

“滾出去！”顧沉舟頭也不轉，直直盯著賀海樓，厲聲對推門進來的護士說。

金發碧眼的護士明顯聽不懂顧沉舟說的中文，的視線在房間里的兩個人上張地移著，沒有沖上來，卻拿出了醫院的聯絡機。

“Out。（出去。）”賀海樓看了顧沉舟一眼，對站在門邊的護士說。

“Sir，Are you ok？（先生，你還好嗎？）”護士立刻詢問道。

“Get out！（出去！）”賀海樓不耐煩地說。

“Please wait。（請等等。）”但顧沉舟的神已經恢復平靜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袖，不再去管賀海樓，轉對門口的護士說，“I would like to discharge from hospital，please take me to go through the discharge formalities。（我要出院，請帶我去辦出院手續。）”

金發的護士遲疑了一下。

“顧沉舟！”還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的賀海樓高聲了一聲。跟著他對站在門口的護士一字一頓地說，“Get、out、now！（現在、馬上、出去！）”

金發的護士最終關上了門。

賀海樓扶著顧沉舟剛剛砸過來的吊瓶架，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我們談一談。”

顧沉舟簡單一點頭，直接找了個沙發坐下來，甚至還對賀海樓比了一個坐下的手勢：“行，我們談一談，你想談什麼？”

賀海樓用手了一下腹部，剛剛太張沒有注意，現在他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腰腹的位置都疼得讓人發：“消氣了沒有？”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賀海樓瞅了顧沉舟一眼，“要不然你再打一頓我們再慢慢說？或者回到海上你把我扔下去？”

顧沉舟笑了一下。

賀海樓也跟著抬手了一下自己涼颼颼的額頭，放在眼前一看，上面有點跡，可能是剛才被碎裂的玻璃給劃了一下。

平靜一直從顧沉舟的臉上傳遞到眼底，幾分鐘前的怒氣像是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這不奇怪，我自己有時候也不知道。”賀海樓的口吻里又帶上了一點平常的輕佻。

“所以你在想什麼？”顧沉舟接了口，“分手？不用這麼麻煩；上我？用這種方法？或者你還打算再找幾個人玩一場群并拍照留念？”

“群倒沒有，本來是打算上你順便玩一場監游戲的，照片嘛，讓顧家放棄你肯定需要的。”不止顧沉舟口吻輕松，賀海樓接話接得也毫不含糊。

“那怎麼不繼續？”顧沉舟問。

“因為不想我們真的玩完了。”賀海樓說。

顧沉舟忍不住笑了一聲：“‘不想我們真的玩完了？’你覺得我們還有得玩？”

賀海樓一攤手：“兩天前你才跟顧部長說過和我的事，總不至于再一回頭繼續對他說‘我之前是驢你的，我和賀海樓什麼意思都沒有’吧？”

顧沉舟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神卻像刀鋒一樣刮過賀海樓的面孔。

他并不因為賀海樓的威脅而生氣，卻因為賀海樓威脅的行為而覺憤怒。

這種威脅，兩個人都知道不算什麼。

這段里，外來因素從來不是問題，問題只會出現在面對面的兩個人上。

賀海樓不再進行無意義的炮，他又了一下發疼的部位，對顧沉舟說：“小舟，我有時候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不是神障礙，就應該是單純的心里因素吧……我一面想著保護你，一面想著毀掉你；一面覺很滿足，一面又完全不滿足……”他笑了一下，“就是這樣，我早幾年前被著去看心理醫生，治了兩三期一點效果都沒有，估計是天生的。”

顧沉舟的目停在賀海樓臉上。

賀海樓走到顧沉舟前，蹲下去將手放到對方膝蓋上，等了一會，看顧沉舟沒有反應，又屈下一條，小心地將下枕上去，片刻后才抬起頭說：“對不起，小舟。”

顧沉舟看了賀海樓一會。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也手把地上的人拉起來。

他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憤怒。他只是說：

“賀海樓，你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