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銀半夜覺得懷里空了,心里也跟著空的不太踏實,本來醉著還沒太清醒,睜眼醒了過來。
屋外是瓢潑大雨聲。
林水程已經不在他懷里了,傅落銀四下看了看,房間里也沒有。
唯一的變是花。
傅落銀開燈看見被整理好的花之后愣了愣,下床走過去了。
他看見花被分了三份,整整齊齊地放好,鮮玫瑰被封在文件袋里。他的大外套疊好了放在床頭柜上,藥盒也給他把歪的紙盒整理平整,開口塞回原狀,干干凈凈。
傅落銀的心一下子被甜和酸同時塞滿了。
林水程就算是在這種況下,都這麼人,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至在現在,他還有一點希呢?
他的手機震了震,蘇瑜正在給他發送抑郁病癥的相關資料,傅落銀趕打開消息看了看,隨后問道:“你還沒睡呢?你看到林水程了嗎,他是不是找了別的房間去住了?”
蘇瑜回復道:“今天通宵清算客人禮單,準備明天布置,沒睡,嫂子不在你那里嗎?”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問一下前臺,不過負二你有空的話先過來一下,嫂子最近的況你聽我跟你說一說。況可能比你想的要嚴重許多。”
傅落銀飛快地刷牙洗臉,說:“好,我先過來,林水程把我送回來人不見了,他應該是找了別的房間先睡了。”
蘇瑜趴在他房間里,和蘇家幾個助手算賬,一見到傅落銀來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拉著他進了套房的客廳。
傅落銀皺眉問道:“什麼嚴重?林水程他有什麼問題?”
蘇瑜了熬夜發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傅落銀自從那天下午跟蘇瑜描述況之后,兩個人把林水程所有的況都過了一遍。之前周衡發給傅落銀的那份資料,蘇瑜也跟著看了一遍。
蘇瑜心大一筋,本來也沒覺得什麼,傅落銀這麼一跟他說,他也開始覺得有問題。
“嫂子的資料我看過了,我先說,任何人在嫂子這個況下抑郁都是很正常的,負二你自己不要給自己心理力。”蘇瑜瞅著傅落銀,警告他。
蘇瑜之前當法醫,現在又在燕紫那邊實習,談起正事時還是有那麼一套架勢,像模像樣的。
傅落銀哽了一下:“我知道,就是……他本來也沒多喜歡我。”
“知道就好。我是說——是好事,免得你胡思想。”蘇瑜清了清嗓子,“那我繼續說了,我不是學心理的,這幾天做了點功課幫你分析。嫂子從小到大,先是初中時爺爺去世,高三畢業時父親雨天山道上車禍去世,弟弟植人,從這里看,他抑郁緒的種子就已經埋下了,但是什麼時候發的呢?”
蘇瑜指著手機上的一張截圖資料,告訴他:“我認為是從嫂子決定轉系考量子分析的時候開始的,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不不你別這麼看我,跟你沒有關系。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一年對嫂子來說一定很重要,他可能是遭了和親人去世一樣的打擊,或者單純到了生活的力,不管是什麼況,他一定遭遇了某種變故——最后他選擇了把專業轉到了量子分析。你注意到沒有?大二時,嫂子換過一次化學方向,從醫療有機轉到分析化學和原子堆砌,那一年他進了楊之為的實驗室,說明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本人也是往前走的。”
“但是剛去了兩年,突然就從化學領域直接跳到了不怎麼相干的量子分析領域,這個專業好賺錢,實用強,但是對于嫂子那樣的人來說,差不多就是等于從理想到了現實,我覺得這一年的這個節點需要注意一下,資料里也沒寫嫂子發生了什麼。”
傅落銀低聲說:“化學領域的困難嗎?”
蘇瑜聳聳肩:“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按照嫂子的優秀,與其說是遇到領域上的困難,不如更有可能是來自現實的打擊。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抑郁的癥狀正在逐漸顯現。他之前經歷過的一切打擊,都是現在他這種狀態的因。”
傅落銀皺起眉。
蘇瑜問他:“負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讓我去接嫂子的事嗎?當時易水的事在七理,我去接嫂子回家。”
傅落銀點頭說:“記得。”
“我也是現在才回想起來,嫂子那個時候好像就已經出現了一點癥狀。他在我的車上表現過應激反應,我調了車載記錄你看一看。”
蘇瑜車上的車載記錄儀可以錄到半個前座,那一小段視頻里,傅落銀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林水程。
他看著窗外,手指抓握著車門扶手,目沉沉,脊背繃,抿起來,很顯然神壹已經繃到了極點。
“當時路段的監控記錄也調了出來,我們那時候經過星城小碼頭,那里正在施工,路段里有不止一輛大貨車,我懷疑嫂子是對大貨車產生了應激反應——因為這種車奪走了他父親的生命,讓等等至今沒有醒來,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苦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傅落銀說:“可是當年他不在事故現場,后續我記得……也沒有接到調查況吧?”
資料里提到過當時案件的置方式,因為林屬于聯盟公務系統,當時懷疑不是意外,是當做涉機要理的,林水程一個高三畢業生,接不了更多的信息。
“心理學上有個現象是邏輯自洽,比如很多很常見的‘轉世騙局’,有人聲稱自己曾是某個世紀某某國家中生活過的人,這種況多發于了腦部損傷或重大刺激后,他們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并且不斷為自己的想象補充細節……經歷創傷之后,這種況會非常正常。”
蘇瑜說,“嫂子他的況很可能屬于這種,而且有一個重要的況我要告訴你。這段視頻本來是周衡要發給你的,但是你一直沒有接收,他就發給了我。”
“給我看看。”傅落銀說。
視頻里是候機廳。
傅落銀只看了幾秒,立刻覺得有點不了,他移開了視線,只覺得心臟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畫面中,值機柜臺邊空空,林水程對著張出來的停飛公告發呆。
隨后,他換了個方向,好像在跟什麼人認真談論著什麼事,但是他面前實際空無一人!
“周衡發送了口型比對翻譯,嫂子當時在談論氣象學和蝴蝶效應之類的事,自問自答,最終說服了自己離開。自問自答的這種況一般傾向于不歸類于神分裂,而是另一部分自我意識引導下產生的幻覺,也可以說,直飛冬桐市的航班取消這件事對嫂子的打擊是非常大的。”蘇瑜說。“嫂子已經出現了幻覺,而他自己,我想可能還沒有意識到。”
傅落銀聲音有點抖:“……他怎麼會這麼嚴重!就是一次停飛而已,為什麼他會這麼……”
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蘇瑜嘆了口氣:“對話中,嫂子反復提起‘意外’和‘不可預測’兩個詞,我想,意外接二連三地奪走了他的親人們,他大概對‘意外’兩個字恨之骨吧。”
“我有個猜測,他遇到的學困難或許就和蝴蝶效應有關。這些東西我不懂,但是嫂子自己說了,蝴蝶效應不可解。”蘇瑜說,“再加上量子分析系關閉……”
他又嘆了一口氣,眉眼里有點難過。
傅落銀聽到這里,已經接近失態了:“林水程在哪個房間,我要過去,我過去陪他。”
“你別急,我馬上給前臺打電話。”蘇瑜趕拉住他。
五分鐘后。
“你說他不在酒店是什麼意思?”傅落銀臉發白地站在酒店前臺。
服務人員有點害怕:“沒有一個林水程的先生來調整房間,但是確實有個描述很像的人,有個很好看、眼睛旁邊有顆紅痣的先生和一個人出去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
傅落銀快瘋了:“和誰?他能和誰出去?”
林水程人生地不,他會跟誰過去?
蘇瑜立刻調來監控。
畫面上,和夏燃七分像的男孩走了進來,林水程坐著和他談了談,接著和男孩一起走了出去。
蘇瑜懵了:“這個人……負二……”
他對這個人很有印象,這個唐洋的男孩子也是傅落銀找過的替之一,唐洋最像夏燃,也是跟傅落銀時間最短的一個——主親了傅落銀一口,被傅落銀一腳踹出去的主。
盡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唐洋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到林水程,以他和夏燃的相像程度,以林水程的聰明,不難猜出什麼。
傅落銀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半天后,他的聲音里帶上了極度的鋒利和冷漠:“查,給我查,是什麼人讓這個人聯系上林水程的!”
“林水程要是因為這個狀態惡化,或者出了半點差錯,我會讓他……”傅落銀后半句話沒有說完,但是那語氣中的森然冷意,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不住頭皮發麻了起來。
“小魚你好好呆著,這事別驚燕伯母,伯母壽宴別鬧出什麼大靜。”大雨中,傅落銀冒雨取了車,回頭告訴蘇瑜,“我先跟著去找林水程,你不用擔心。”
蘇瑜叮囑道:“雨天注意安全!山道上小心拐角,追嫂子要,你自己也別出事!”
“我知道。”傅落銀打開手機。
他啟用了A級權限,直接定位林水程的ID卡。
此時此刻,林水程距離他八公里外。
傅落銀一腳踩下油門,風馳電掣而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底升騰出一種說不出的心慌。
“哥你跟著傅總還坐這個車啊。”
和林水程說話活絡之后,唐洋也大膽了許多。
他自來地跟林水程聊天,毫不掩飾他的想法——跟了有錢人還自己買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聽林水程說了這是自己買的之后,唐洋顯然有點不解,不過也沒有繼續問。
他又開始自說自話:“不過這個車也好,老牌價比最高的車了,我打算回老家之后也給自己買個車,到時候小賣部進貨就能省下一筆錢了。”
林水程聽他盤算著,問了問他的其他況:“你家人呢?他們都還好嗎?”
“我爸中風,我媽癱瘓很多年了,什麼病毒什麼什麼炎,我也忘記了,反正一大堆藥要吃。”唐洋顯得很歡快,“不過他們倆都還能忙事的,我回去之后可以幫他們,我家那麼多兄弟姐妹,我最寵,就我沒給我爸換過尿布端過屎盆子,他們不讓我做這個事,我只用管做飯和陪他們聊天解悶子。如果有了三萬塊,我還想買個麻將桌……”
林水程安靜地聽他說著。
唐洋也是窮人家出,不過他似乎一直都保持著這種樂天的格,能夠苦中作樂,雖然短視,卻有短視的知足。
他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爸爸媽媽能夠病好,如果你能正常上學,會不會比現在好過很多?”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是那塊料,想那麼多‘如果’沒用。”唐洋撓頭,“我們家鄉給我們資助的,過得也還行。我不想上學,上學多累啊。”
林水程又看了他一眼:“一般人會覺得,為什麼這些事偏偏發生在自己上,你倒是不一樣。”
隨后,他輕輕地說:“這樣很好。”
唐洋聽見他在夸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傻唄,也沒什麼追求。人人都不一樣的,哥,你看著就很聰明的樣子,你肯定適合念書。”
他們過了海大橋,開始從盤山公路往下行駛。
今天是雨天,剛好又是晚上,路面也很難看清東西。
林水程手控面板,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強著這層躁不安的緒,慢慢往下調著速度設置。
時仿佛又回到他高三畢業的那個雷雨夜。
“哥,你是不舒服嗎?”旁邊唐洋看了看他的臉,有點擔心起來。
正逢前路一個比較急的彎道,系統控汽車發出了兩聲喇叭聲,車燈開到最強。
唐洋坐直了,正打算給林水程一把米花糖,卻見到林水程的臉突然變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看見林水程直接抄起擋風板上的磁鐵擺件——砸碎了一邊車窗玻璃!
與此同時,林水程拼命往右打方向盤。
在車窗玻璃碎掉的那一剎那,自駕駛系統解除。除非這種意外況,系統是不允許正在行駛的車輛突然取消自駕駛行程的,與此同時,車輛的安全氣囊彈出,整個車直接往盤山公路的側了過去。
唐洋嚇瘋了,開始尖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全氣囊不斷彈出,漸漸著車空間,電石火間,林水程卻死死盯著前方。
他的左邊車窗碎了,雨水潑灑而來,風聲灌,看似平靜的前方路面中,漸漸涌現出一個巨大的影——
拐彎,一輛巨型貨車冒了出來,如同一只幽靈野,它帶著肆無忌憚的、任的速度呼嘯而來。
就這一眼,林水程只來得及看它這一眼。
經年的噩夢重現,死神背后的蝴蝶翩然過。
他們的車向側翻了過去,卡在了公路靠山一側的里。
而另一邊,失控的貨車以毫厘之差與他們肩而過,在離心作用下直接出了盤山公路軌道,翻下了懸崖,墜落炸的聲音震著耳,仿佛臨終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