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燃起的香,被賬冊的油皮封面滅,發出“嗞”的一聲響,煙霧霎濃,很快卻又消散了個干凈。
樓似玉屏住呼吸,表嚴肅極了,待看見那香再也冒不出煙來,才松一口氣,收回了賬本。
客棧大堂里雀無聲,等樓似玉后知后覺地想起來旁邊坐著誰的時候,僵地扭頭,就對迎了宋立言不太友善的目。
“掌柜的手敏捷,真不愧是狼爪下逃生之人。”他輕扣桌弦,皮笑不笑地夸。
樓似玉的冷汗當即就下來了,抱著賬本擋在前,企圖解釋:“這香味兒太大了,怕是聞著傷子,我那兒有輕些的檀香,這就拿來給大人點上?”
淄的袖口拂過板凳,又被宋立言攏起住。他起,慢步走到樓似玉跟前,垂眸看,眼里跟刀子似的,將臉上僵的笑意一點點給刮下去。
“可我若是偏這香,就喜歡點它呢?”
樓似玉不笑了,兩人離得太近,能清晰地聞到他上的氣息,初聞是沉沉木香,再嗅,卻是一子香灰味兒。
這種味道極也恨極,曾在前調里得到過安穩一覺,也曾在余香里經歷過肝腸寸斷。如今再聞著,只覺得窒息。
樓似玉臉有點發白,手也有點發抖,側過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他:“浮玉縣境,大人為尊,大人喜歡,那便點,我攔不得。”
宋立言的直覺告訴他,這位掌柜的有問題,并且問題很大。
“掌柜的認識這香?”他手,將后頭佛龕前的香出來,放在眼前。
樓似玉不看他,只撥弄賬本:“怎麼可能不認得呢?不就是檀香麼?隔壁街上的制香鋪子里什麼樣的都有。”
“是嗎。”他頷首,將香重新遞給宋洵,眼睛卻是盯著樓似玉,一半探究,一半懷疑。
樓似玉裝作沒發覺,兀自低頭翻著賬冊。
青藍的煙重新繚繞在大堂,不一會兒就經過窗戶和樓梯,蔓延去后院和二樓。
如果在場的人都能看見這煙的話,那他們會很驚奇,不過半臂長的一細香,煙霧卻起得很大,如高山瀑布一般從香頭涌出,翻滾歡騰地卷過客棧的每一,蔚為壯觀。
然而,除了樓似玉,沒人能看見,而樓似玉就算看見了,也只能低頭裝瞎。
這是奪神香,乃上清司得意之作,一旦點燃,百步之妖氣必消,是上等的寶貝。
并且,它很貴,十兩銀子一,不還價。
有錢真是好啊,樓似玉想,這麼點妖氣也值得他花十兩銀子。
翻騰的煙霧沒過了的膝蓋,這人卻也毫無反應。宋立言不死心地觀察了好一會兒,然后不得不放棄懷疑——
這掌柜的不是妖,因為沒有妖怪能在奪神香的煙霧里站著。
可是,奪神香既然與無害,那為什麼這麼張?
“大人,齊仵作那邊有進展了。”
收回神思,宋立言立刻帶著眾人去往后院。
樓似玉自然也是跟著走的,只是,開后院門口的簾子,問了李小二一句:“人呢?”
李小二低聲道:“走了。”
輕舒一口氣,樓似玉放了簾子過門檻。
后院墻上的男尸已經被取了下來,蓋上了白布,背著木箱的仵作恭敬地朝宋立言拱手:“大人,此人致命傷為咽的齒咬痕,臟全無。就跡和上刮痕來看,客棧不是其咽氣之地。”
宋立言頷首,接過仵作筆錄又看一遍,方道:“將尸抬去義莊復檢,這后院暫時封鎖。”
聽前半句,樓似玉跟著點頭,覺得這人做事尚算謹慎。可聽著后半句,沒忍住跳了出來:“大人,仵作都說這兒不是案發地了,怎的還要封鎖?”
宋立言側頭看:“案子未結之前,此地理應封鎖,這是規程。”
那的生意怎麼辦?樓似玉暗自跺腳,想開口爭辯,可一看這人,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只剩一張分外扭曲的臉,得額心的梅花鈿都變了狗爪子狀的。
“掌柜的有話說?”宋立言斜眼掃到,側頭。
樓似玉咬著牙笑:“哪兒敢啊?大人說封,那就封吧,就是可憐了我這客棧里的伙計,下個月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
說完,還裝模作樣地起袖口抹了抹眼淚。
霍良打量大人的面,覺得心里發忤,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圓場,卻聽得宋立言慢條斯理地開口:“掌柜的放心,客棧的生意耽誤不了。邸要修葺,出不便,你這客棧既然離衙門近,那本且就住上兩日,直到結案。”
樓似玉:“……”
要是說這話的是個普通的縣令,那肯定當場給人磕頭行禮,歡天喜地迎接大人住,順便再把那收起來的紅幡子堂堂正正地掛在門口。
然而眼下,笑不出來,也不能哭,整個人傻愣愣地站在他跟前,拳頭微。
“怎麼?掌柜的還是不滿意?”
“……沒。”深吸一口氣,樓似玉仰臉拉開角,“滿意,這能有什麼不滿意的?大人肯屈尊蒞臨,我掌燈客棧自是萬分榮幸。小二,快去收拾客房。”
“好嘞。”
“大人。”霍良有些不放心,“您若住在此,那是否要多調派些差人?”
“不必。”宋立言返回去前堂,“你們照常做事便是。”
他這麼說,霍良卻不敢當真啊,跟著往外走,卻輕輕拉了拉樓似玉的袖子:“掌柜的,你可得多費點心。大人真在這里住下,若是有什麼差池,那可就麻煩了。”
樓似玉應付地笑著,心想這人還用別人擔心呢?他不去讓別人有差池都算好的了。
之前還一直想不明白,那窮兇極惡的狼妖,怎麼會在即將得手的瞬間止住作,甚至眼里充滿了恐懼、轉就跑?
如今見著這位,樓似玉猜到了原因。
昨夜,他怕是剛好抵達煙霞鎮,從鄰街去往邸,所以十丈之群妖退避、百怪皆懼,巧救一回。
修為還是不低啊,卻在那兒跟說什麼不信怪力神。
腹誹兩句,樓似玉還是對旁邊的般春招了招手,低聲吩咐:“讓廚房做些糕點給大人備著。”
“是。”
奪神香的煙霧消失殆盡,客棧各重新變得清晰,好像干凈了不。宋立言跟著小二上了二樓,就見頭一間房門口很是隨便地掛著個“天字一號”的牌子,推門進去,灰塵撲面。
“……”
“大人見諒,這間房許久沒人住過了。”李小二賠笑著進去桌子換枕頭被褥,“馬上就能收拾干凈,委屈大人稍等。”
宋洵站在宋立言后,眉頭擰得死:“大人,您確定要住在這里?”
“既來之則安之。”過門檻,宋立言在干凈的凳子上坐下,看向正在忙碌的李小二。
“你們掌柜的,開這客棧多久了?”
李小二想了想,笑答:“小的也不清楚,許是有幾年了。咱們掌柜的是個苦命人,聽聞許過夫家,但夫家命不好,還沒親就因病折了,再嫁也不合適,所以掌柜的就自己出來做生意。”
“倒是稀奇。”宋立言又問,“那這客棧里,可來過什麼可疑的人?”
“瞧您這話說得,咱們客棧人來人往,什麼龍蛇都有,哪兒說得上誰可疑不可疑呢?”李小二鋪好床,回頭笑,“大人若有什麼吩咐,只管一聲,小的隨時候著。”
“有勞。”
房門關上,宋洵嫌棄地推開了窗扇,正好看見后院小門,樓掌柜正打著扇子跟送菜來的人討價還價。
“五文一斤?來,你讓我看看這白菜是不是鑲金邊了,金邊硌牙不?進不進鹽?”
“掌柜的,咱們這賺的都是汗錢。”
“誰的錢里沒汗啊?這麼多年我指著你送貨,就是因為便宜,你要是坐地起價,那我立馬去找蔡大嬸,從那兒買。”
……
牙尖利,咄咄人,分明是個人兒,卻一銅臭,人怪不舒服的。
“這掌柜的真摳門。”宋洵忍不住嘀咕。
宋立言起過去,掃了下頭一眼:“宋洵,依你看,這掌柜的可有問題?”
“大人懷疑是妖?”宋洵覺得不可能,“奪神香已經點過了,若是妖,早該出原形。”
“但這客棧里不止一妖氣。”宋立言道,“霍良鞋上的灰是在這兒沾的,有狼妖的腥臭,也有一子狐貍的臭。”
“狐貍?”宋洵更是搖頭,“若那掌柜的是狐貍,哪里敢站離大人那麼近?”
上清司世代緝妖,他家大人又是嫡系里修為最為卓越之人,但凡妖族,見著都得繞道走。
“再查查吧。”宋立言垂眸,又想起那掌柜的看他的眼神,皺眉道,“把上三輩都查清楚。”
“是。”
后門的樓似玉好像終于談到自己滿意的價錢,側讓送貨的人進門,不經意回頭,卻發現二樓有人在看。一頓,打著香扇朝他嫣然一笑,眼角彎彎,氣又俏皮。
宋立言眼角微,拉過窗扇,“啪”地一聲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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