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錢！

子時的煙霞鎮上月盤空，照得整個鎮子說不出的詭可怖，樓似玉卻正抱著的被子做夢。夢見天上嘩啦啦地往下掉錢，外圓方的盛世通寶被照得一閃一閃的，全落進了的貨倉里，手那麼一薅，沉甸甸的。

“哈哈，發財了！”蹦起來撲到錢堆上頭，吸溜一口就開始打滾兒，樂得眉不見眼。

“掌柜的！掌柜的！”

都有這一倉庫的錢了，還掌什麼柜啊？不掌了不掌了！樓似玉不耐地擺擺手，然后繼續撅著數錢，一邊數一邊想，這麼多錢，能買下幾個客棧呢？

然而，不等數清楚，胳膊上就是一疼。

“哎喲！”頭皮發，樓似玉痛呼出聲，眼前的金霎時都散去，夢游的魂兒也都歸了鞘，睜眼坐起來，眼前半個通寶都不剩，倒只有個小丫頭死死拽著。

“掌柜的您可算醒了！外頭……外頭出事了！”這聲兒里帶著哭腔，小手也快把的胳膊掐下來，活像是見了鬼。

瞥一眼窗臺上的紅月，樓似玉打了個呵欠：“我說般春啊，你都來這兒一個月了，遇事能不能沉穩些？這麼大聲，是想跟鎮上的打鳴公競爭上崗還是怎麼的？”

“我……他……外頭……”般春急得滿頭是汗，舌頭也打結，比劃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干脆拉起推去窗邊。

今夜是祀神節，煙霞鎮上家家戶戶門窗閉，寂靜的道上籠著煙瘴，靄昏沉，半風也不見。樓似玉將窗推開一條，正好能看見岔路口旁的那棵黃果樹。

黃果樹長得高大，卻正值落葉的時候，半黃不綠的葉子堆在樹下，好似個人形。

嗯？人形？樓似玉覺得不對勁，又推了推窗扇，想再看仔細些。

然而，這客棧老舊得很，窗戶樞扣都是許久沒上油的，這一推就發出了“吱呀”一聲，如老叟夜半干咳，立刻就驚了那樹下的“人形”。

樹葉撲簌簌地落下，那“人形”從蔭中出，手里拎著沒了臟的人尸，一雙藍幽幽的眼直往所在的二樓看來，原本無風的街上登時卷起一子腥腐之氣，沖得人無法呼吸。

樓似玉當機立斷地就扣上了窗。

般春已經面無人了，抓著的寢袖子抖啊抖：“掌……掌柜的，那是什麼？”

樓似玉低咒一聲，了的腦門：“你傻啊，沒看那東西長什麼樣？”

“狼？”般春要哭了，“可我見過的狼，都是四條走路的啊！”

“正常的狼，都是四條走路的。”樓似玉拿過窗栓，努力鎮定地卡住窗扇，“但也有不正常的，比如外頭那個用兩條直立行走的，狼妖。”

話剛落音，一團黑影猛地就砸上了們面前的窗戶，巨大的影擋住了月，和著“嘭”地一聲巨響，腥臭的黑爪抓破窗扇，直撲般春的面門。

般春嚇呆了，一不，旁邊的樓似玉卻是沒傻，一把將拉住，狠狠往房門的方向一甩，然后躲過狼爪，沖出閨房，提起般春的襟就往樓下跑。

窗上木料被一爪一爪地撕開，狼妖蠻橫地撞了進來。樓似玉頭也不敢回，兩步三階地跑去大堂，推門就進了堂下第一間房。

“掌柜的？”李小二正穿裳呢，還沒系好腰帶，就見一坨東西被扔了過來。

“把瞞天符拿出來！”

樓似玉的聲音又低又急，李小二也顧不得多問，把呆若木的般春接住放去一邊，然后打開箱子就出幾張發白的符紙來。

煙霞鎮是荒州邊上的小鎮，臨三江沖匯之地，又岐斗山之北，氣極重。樓似玉是懂點道兒的，所以備了幾張符紙以防萬一。

瞞天符是所有保命符中最便宜的一種，只要以唾之于天靈，就能蓋住人氣，躲過妖怪耳目。

然而樓似玉剛上符紙，后的門扇就被破了，風卷著腥氣翻涌而至，還帶著漫天的碎屑，兜頭淋來，得屋子里三個人紛紛屏住了呼吸。

這狼妖掉啊，樓似玉皺眉，雙眼盯著落在自己鼻尖上的狼毫，有點嫌棄。

然而下一瞬，狼妖那雙藍幽幽的眼睛就看向了的位置。

不會吧？樓似玉無聲地咽了口唾沫，覺得應該是個巧合，都了符了，這妖怪怎麼還能看見？

可是，往左挪挪脖子，面前這狼妖的瞳孔就往左移了移，再往右，人家的瞳孔也往右轉了過來。

心里一沉，樓似玉哭喪了臉：“這符好像……放壞了？”

李小二是真佩服他們這掌柜的啊，關乎命的東西也敢省錢！

“快跑！”

不用他喊，樓似玉已經憑著本能跳了出去，蹬著門檻借力，如離弦之箭。后殺氣凌然而至，一邊躲閃一邊側頭，余都約能瞧見狼牙之間猩紅的牙胎。

“救命啊——”顧不得半夜擾不擾民的問題了，一邊跑一邊嚎，纖弱小的子上躥下跳，拼死躲過狼妖的利爪。

客棧里的人都被這靜給驚醒了，紛紛拿著棒出來救人，可那狼妖足有兩人高，渾筋骨結實得很，尾一掃，上好的梨木桌就碎了齏，眾人一時也莫敢靠近。

盆大口近在咫尺，樓似玉實在是跑不了，下一，整個人就往門口撲摔去。后的狼妖一點猶豫也沒有，揚爪揮下，當即便要將撕兩半！

千鈞一發之際，門口傳來了一聲響。

叮鈴——

清凌凌的聲音，像空山新雨之后水落湖，漣漪漾開去，了一池的碧波，遠有竹海聲聲，搖來清風盈袖，霎時肅清天地。

樓似玉怔了怔，猛地抬眼看向門的方向。

客棧門楣之上，有掛著的一串銀鈴，許久沒打理，已經黑得看不出材質，可是它竟然響了。

空氣里的腥臭淡了不，再側頭，就見狼妖的作僵住了，利爪一點點收斂，眼里的兇也變了。

頃，它竟是后退兩步，驚恐地扭頭，倉皇越窗奔逃。

“……”

“掌柜的，您沒事吧？”

“快扶起來坐會兒。”

“茶茶茶，茶來了！”

被人七手八腳地扶起來，樓似玉輕一口氣，眼里有茫然，還有一的震驚。待反應過來，推開面前的茶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客棧。

街上的霧靄愈加濃厚，和著紅的月，繚繞了一片赤境。樓似玉皺眉盯著，一瞬間覺得那霧里好像有什麼東西走過去，可再定睛看，又什麼都沒了。

“掌柜的？掌柜的！”李小二從沒見失態至此，連忙上去跟著看了看，“您在找什麼？”

“……沒。”收回目，悵然失笑，“我什麼也沒找。”

“那您先進來，咱們關關門。看這外頭的景象，保不齊等會又有什麼東西跑出來。”李小二將拉進客棧，仔仔細細地關上門，上了栓。

客棧里一團，幾個住客和廚子丫頭都站在大堂里，七八舌地議論：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那麼大的狼，怎麼回事啊？”

“掌柜的說是狼妖。”

“怎麼可能？雖多有人閑得無事寫什麼聊齋志怪，可大家伙心里都清楚，這世上哪有什麼妖怪？依我看，那就是長得大了點的野狼。”

“也太嚇人了，咱們報吧。”

“等天亮了再去，這會兒誰敢出門？”

般春越過人群，小心翼翼地搖了搖樓似玉的手：“掌柜的，您傷著了嗎？”

樓似玉這才回神，渾一個激靈，抬眼看了看四周。

“天哪！”

一嗓子吼出來，大堂里的人都以為野狼又回來了，紛紛拿起手里的棒。可定睛一看，哪兒有什麼狼啊，只有他們的樓掌柜，突然跟瘋了似的抱著斷裂的桌子兒嚎啕大哭。

“我的百年梨花桌！你伴我多年，深又值錢，怎麼說走就走了！”

“還有我這空景青瓷大花瓶！現在那賣瓷的可不好騙了，再想一貫錢買這麼大的瓶子可去哪兒買呀？我的心肝兒！我的寶貝兒！你怎麼也碎了呀！”

“還有我這十年的花雕酒！雕雕！雕雕！你睜開眼看看我！”

眾人：“……”

般春戰戰兢兢地問李小二：“剛才那狼妖是不是把掌柜的嚇過頭了？”

在客棧多年的李小二從容搖頭：“不是，咱們掌柜的就是這德。”

讓損財，比讓殞命嚴重多了。

長嘆一口氣，李小二招呼眾人收拾殘局，留他們掌柜的一人繼續痛哭。

樓似玉是真傷心啊，現在混口飯吃多不容易，哪兒磕著著都要花錢。小打小敲也就罷了，狼妖這麼一折騰，損失慘重，這一個月可算是白忙活了，地租咋辦吶？這一客棧人的工錢咋辦吶？

也沒心思管什麼鈴鐺不鈴鐺了，飛快地上樓，收拾閨房、清點細。半個時辰之后，得出了損失的財產數目。

五十吊錢。

兩眼一翻，樓掌柜當即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