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倒是下本，請了寶靈寺的僧人，又找了東寧最好的先生。

從早上開始，唸經聲不絕於耳。

明微今日不必守在靈前，便在後頭陪著明三夫人的。

找了個藉口打發走秋雨，從袖裡取出一個早上吃剩的饅頭。

阿綰道：“沒吃飽麼？”

明微笑笑，將這塊稍稍發的饅頭，掰一小塊一小塊。

然後，阿綰就看到，將饅頭塊小心地擱置在棺四個角落，用被子擋住。

阿綰有點糊塗：“怕你娘路上著？”

想想又不對，擱置饅頭，好像有某種規律。

放完饅頭，明微又從袖子裡取出個紙包。

阿綰知道這裡頭是什麼，是早上起來，特意收起來的香灰。

蹲下，用這香灰包，沿著棺材細細地撒了幾條線。

停靈之，免不了燒些紙錢線香，便是有人看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何況屋裡鋪的是青磚，兩者相近，不留心看不出來。

撒完了，明微起拍掉手上餘灰，說道：“半夜你就知道了。”

出殯要趁早，一般寅時天沒亮就出發了。阿綰琢磨著，說的應該是那個時候。

到了中午，秋雨去取午飯。

明微就道：“這兩日不是吃粥就是吃饅頭，腹中空落落的，難得很，你去廚房要幾個水煮蛋來。”

秋雨答應了，回頭便拿了五六個水煮蛋過來。

明微剝了兩個給阿綰，自己也吃了兩個。最後一個掀開被子，放到明三夫人握的手裡。

做完這些，便靠在棺木旁閉目養神。

阿綰百思不得其解，連書都看不下去了，心中猜了十條八條，又自己一條一條否了。

暗下決心，回去定要跟公子說，請個玄士來教一教玄。

枉自以爲博學，卻完全看不懂明微的路數。

就這麼熬到半夜，明微睡得香甜，阿綰卻因爲心中有事，又被唸經聲所擾，只迷糊了一會兒，睏倦得厲害。

寅正，外面放了一聲炮。

明微睜開眼，低聲說：“時候到了。”

阿綰稀裡糊塗，隨後看到二老爺帶了先生並幾個壯僕進來，才明白過來。

這是要蓋棺了。

明微拉著退到一旁，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想不想看一場戲？”

阿綰狐疑地看著。

明微便拉過的手，輕輕在手心畫了些什麼。

阿綰便覺到，一種奇怪的清涼，沿著的手心，竄的。

然後就覺得，這個世界不一樣了。

原本清晰的世界，在阿綰眼中好像蒙了一層淡淡的煙霧，變得失真起來。

外頭的唸經聲傳過來，彷彿隔了很遠。

明三夫人棺前那幾個人，似乎落了一層灰，彷彿水墨畫一般，如同一線條在扭。

這是什麼？

阿綰這樣想著，忽見一道煙氣從外頭飄進來，沿著明微先前畫好的香灰線，慢慢到了棺前，凝一個影子。

看到約約出的青灰的臉，阿綰一驚。

沒等出聲，明微已經掩住了的。

“別怕，他們不是兇靈，不害人的。”

阿綰心說，纔不是怕！想能文能武，會醫懂計謀，會怕幾個小鬼嗎？

這樣想著，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一道道煙氣從外面飄進來，沿著香灰線，聚在靈棺四角。

棺木並不大，也不知道這些魂怎麼站的，就蹲在四個角上，一個個低著頭，好像在吃東西。

是那幾個饅頭塊？

先生還在繞著棺木轉圈，口中唸唸有詞。

手中聚魂鈴“叮叮叮”地搖著。

隨著聚魂鈴的搖，飄過來的煙氣越來越多。小小的棺木上，滿了一隻只魂。

阿綰了手臂，後背一陣陣涼意。

這麼多的鬼，哪怕無害，也夠嚇人的。

先生終於停下，說道：“蓋棺。”

二老爺不放心地看了眼明微，卻見安安靜靜地跪伏下去，鬆了口氣。

不鬧事就好，把人一葬，這事就算抹了。

忽聽壯僕道：“老爺，蓋不下去！”

二老爺轉回頭：“怎麼回事？”

“您看。”

壯僕們擡起棺蓋，可怎麼都合不上。

二老爺不信邪，吩咐他們擡起來，對準了再蓋上去。

可是沒用，剛蓋上就崩出來，始終合不攏。

二老爺便是去看先生。

先生陪笑：“您稍等。”

他取出一張符來，唸了一番咒，到棺木上。

“再試試。”

然而，還是蓋不上。

先生一抖，心道今天撞上茬子了？聽說這位明三夫人是含冤死的，莫非……

在二老爺的盯視下，他心一橫，咬破舌尖，一口噴在符上。

仍然蓋不上。

先生急出汗來了，只得道：“想來夫人留家人，不捨離去，二老爺稍等等。”

說著，喊了徒弟進來，取出家當，打算再做一回法。

而角落裡的阿綰，剛纔看到的是另一番形。

棺木四個角落，已經被魂站滿了，它們麻麻地在一起，棺蓋一合，就被它們頂出去。

先生那道符一出來，地上的香灰線便有聚起一道煙氣涌過去，將那道符給遮住了。

原本有些驚的魂，又安心下來，繼續往棺木裡掏東西吃。

這個時候，阿綰腦子裡轉的，卻是一個荒謬的念頭。

一個饅頭分那麼多塊，怎麼夠這些魂吃？

棺蓋遲遲蓋不上去，二老爺有點急。

他疑心是明微搞的鬼，可轉頭看過去，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跪在角落，送明三夫人上路。

那個楊公子派來的侍婢，也老老實實的站著，看著還有點害怕的樣子。

二老爺收回目，安自己，應該是多心了。

就算會點神神怪怪的手段，有先生在這，外頭還有寶靈寺的僧人一直在念經，能做什麼？

先生重又做了一遍法，什麼八卦鏡、銅錢劍都上場了。

這次直接拿了十張符出來，圍著棺木了一圈。

壯僕再次擡起棺蓋。

木頭沉重的聲音響起，合上了。

先生長出一口氣，揚聲：“起棺——”

八個壯僕套上麻繩，兩人擡一角——

“嘭！”

一聲悶響，麻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