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爺是溺水亡。
他不知怎麼落了東便門附近那一段的護城河里,早上守城兵丁換值的時候發現河里沉沉浮浮著一個人,費了點勁撈上來以后,發現已經沒氣了,便報了順天府衙。
府衙聽說落水的人飾不俗,應當有些來歷,由推親自帶人來了。
方伯爺在水里泡的時間不長,臉面都還大致清楚,推一來把他認了出來,就直接讓衙役抬著送到了平江伯府。
平江伯府的天塌了。
洪夫人直瞪著眼,往方伯爺青白浮腫的臉上怔怔看了片刻,兩眼向上一,迅速地昏了過去。
不是個弱的脾,但這噩耗來得太驚人也沒有一緩沖,丈夫的尸就這麼毫無遮掩地擺在面前,連個自我欺騙的余地都沒有,腦中斷了弦,只能暈過去。
暈的時間不長,丫頭們剛手忙腳地把抬回院,又醒過來了,揮開眾人,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往外趕。
再次回到外院的時候,正好看見方寒霄蹲在方伯爺旁,翻著他的口鼻查看著什麼。
錚。
腦子里又斷了一新的弦,母虎一般,照著方寒霄的背影撲上去:“你——你!”
太狠了!
太毒了!
這個喪門星!
刺激過甚,心中眼中一片紅,想不了更多,只覺得一定是方寒霄下的毒手。
方寒霄聽得腦后風聲,及時側一閃,洪夫人便直接撲到了躺在門板上的方伯爺上——門板是推就近從東便門里一家店鋪征用的。
方伯爺重紫的及死白的臉近距離呈現在面前,洪夫人還到了他垂在側的手,那種黏稠冷的可怕令洪夫人尖聲驚出來,咚一聲向后跌坐在地上,又控制不住地向后爬了兩步才停住。
“老二媳婦。”方老伯爺蒼老遲緩的聲音響起來,“你不得這個打擊,就回去歇著罷。”
洪夫人這才發現方老伯爺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一旁,拄著拐杖,還有一個小廝在另一邊攙扶著他——因為單拐杖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搖搖墜的形,他的腳微微抖著,他勸洪夫人回去休息,可是他看上去也隨時可能倒下去。
“老太爺,老太爺!”洪夫人如抓住救命稻草,沖上去,扭曲著面孔道,“是霄哥兒害死了伯爺,一定是他,你要為伯爺做主啊!”
方老伯爺想嘆氣,但已經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表木木地道:“老二媳婦,你冷靜一點,不要胡說。”
“老太爺還勸我冷靜?我怎麼冷靜?!”洪夫人驚恐憤怒過后,終于放聲痛哭,“伯爺是你的兒子呀,親兒子,你袒護孫子,就要讓伯爺枉死嗎?!”
“老太爺,你要是真不管,我就去告,我要告!”
推還沒有走,站在一旁,服顯眼,洪夫人奔著他就去了,手指用力地指著方寒霄:“兇手,他就是兇手,把他抓走,他給我家伯爺償命!”
男有別,推被得后退不迭,連連道:“伯夫人,您這得有證據才行,下簡單查探過,伯爺剛撈上來時,口鼻里有泡沫,這是生前溺亡的特征,因此不慎落水的可能要大于為人殺害,您如果不信,那就允許下命人對伯爺的尸做進一步解剖,得出來的結論會更準一些——”
方伯爺的份,不是他想剖就剖的,所以他先把人送回了府里,平江伯府如要追究,那就解剖,查到不是方伯爺失足溺亡的證據,那才到下一個追查兇手的步驟。
聽到“解剖”兩個字,洪夫人的冷了一些,方伯爺這個死狀已經稱不上善終了,還得把他開膛剖腹?時人對此有不忌諱,饒是洪夫人報仇心切,也頓住了。
方寒誠在這時候趔趄著趕來了,臉上的表很茫然,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子其實還沒有怎麼定下來,喪父的音信一下砸到頭上,他比洪夫人來得還懵,反應不過來事怎麼就這樣了。
洪夫人沒了丈夫,現在看見兒子更把他當了支柱,丟下推,又跟他哭訴上了。
說得切齒又混,方寒誠聽完,更茫然了,道:“娘,怎麼就是大哥殺了爹?”
他們二房和長房不和,那是由來已久的事,可是不和到把方伯爺殺死?這超出了他的認知。
洪夫人見他竟然是不信的神氣,著急又難以訴說——怕兒子年輕說溜,方伯爺曾經買兇的事并沒有告訴過他,不然,方寒誠也不會覺得方伯爺對侄兒比對他這個兒子還好了。
“扶老二媳婦回去。”方老伯爺心力已經瘁,終于忍不住吩咐人道。
“我不走,你這個兇手——你不許再靠近伯爺!”
洪夫人尖起來,卻是發現方寒霄又蹲回了木板旁邊。
方寒霄沒有理,只是轉頭示意推來看。
他把方伯爺的腦袋撥得側了過去,出來了方伯爺的后頸,漉漉的頭發也被撥開,極靠近頭皮的地方,有一道青紫掐痕。
推見慣傷口的人,腦中立刻就出現了這道傷痕的由來——這是有人按著方伯爺的腦袋,將他使勁地往下,進了水里!
方老伯爺也湊過來看,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若是自己淹死也罷了,可是是為人害死——
想到方伯爺是怎麼被人在水里,掙扎不,活活溺死,他心中劇烈地一疼,再也支撐不住,腳下踉蹌了一下,就倒了下去。
**
方老伯爺暈得很久。
他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他怔了片刻,重又將眼睛閉上。
他是造了什麼孽。
一共兩個兒子,全部走在了他前面,只留下他一個病歪歪的老頭子。
這賊老天,為什麼不索把他這把老骨頭收走,偏把他的壽數留著,他品嘗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錐心之痛。
外間似乎有人在輕輕走。
方老伯爺心灰意懶地躺著,他沒有一點力氣,只覺這世間也不再有任何他留之,直到他漸漸想起暈倒前看見的那一道掐痕。
方老伯爺心中悲愴,可是他手腳的力氣頓時回來了一半——不論是誰,殺了他的兒子,就得給他償命!
他翻了個,想爬起來。
外間的人似聽到靜,腳步頓了頓,很快舉著一盞燈進來。
那人先走到桌邊,再又來到床邊的時候,方老伯爺才發現是瑩月。
“老太爺,您醒了?”瑩月問候他,并試圖手攙扶他。
方老伯爺重新鼓起了心勁,倒不至于再那麼孱弱,他自己坐了起來,問道:“霄兒你來的?他人呢?”
瑩月聽他聲音干啞,轉頭去倒了杯茶,捧回來細聲細語地道:“是,大爺跟府衙的推出去查案去了,我在這里照顧老太爺。”
這事照理是洪夫人的活,不過洪夫人從對方老伯爺私房的好幻想中一下到了失去丈夫的境地里,落差太大,快瘋了,自己都顧不來,哪還管得到方老伯爺。
方老伯爺忙道:“查出來什麼沒有?”
瑩月搖頭:“大爺還沒有回來。”
方老伯爺失地喝起茶來。只喝了一口,他就把茶杯遞了回去,他不是不,可是嗓子眼里堵著,他喝不下去。
瑩月剛接過來,外面傳來了急促的靜。
是洪夫人。方伯爺真的被找出他殺的證據以后,也愣住了,隨后方寒霄跟隨推出去,下意識忙方寒誠也跟上去,至于別的暫沒反應過來,守著方伯爺的尸守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吩咐人準備置辦喪儀等事,直到終于回過了神,又跑來方老伯爺這里鬧了。
現在這個狀況,小廝也不好攔狠了,闖了進來。
洪夫人進來沒有別話,仍是咬定方寒霄是兇手:“他早就怨恨伯爺搶走了他的爵位,當年就懷疑是伯爺暗害他,我們怎麼解釋他也不相信,這一次,一定是他把老太爺的私房哄到了手以后,再也按捺不住,就對伯爺下了毒手,嗚嗚——”
瑩月忍不住:“我們沒有,誰做了壞事,你心里清楚。”
“怎麼,你還想倒打一耙不!”洪夫人厲聲指著,“我做了什麼壞事,你倒是說出來我聽聽!沒憑沒據的,打量我和伯爺脾氣好,冤枉了我們這麼多年,如今伯爺死了,還要往他頭上潑臟水!”
瑩月有點急:“二夫人,你不要這麼大聲,吵著老太爺了。”
聽到方伯爺的死訊以后,本是驚呆了,想跟出去看看,方寒霄知道膽量不大,怕嚇著,不出去,后來才匆匆回來一趟,去靜德院看顧方老伯爺,就來了,幫不了別的忙,就這點差事,要做好。
洪夫人哪里懼,仍是吵鬧,好在沒鬧騰兩句,方寒霄和府衙推以及方寒誠都匆匆回來了。
這個時辰,推早該回家了,方寒霄慮著方老伯爺必定著急真兇信息,特把推留著,請他再跑一趟。
推了解他的心,幫了這個忙——他們去東便門附近到詢問方伯爺的行蹤及他邊出現的人以及任何其余可疑況,這大半日沒有白跑,真的問出了些況。
就是這況吧,實在有些詭異,詭異到方寒霄本人不大好出面,必得他這個衙中人來說才顯得客觀公正,更能取信于人。
“下回稟老太爺,伯夫人,伯爺這幾日在外,撒了人手專往那些下九流的地方去,似是想尋到那些的做殺頭買賣的門路——”
三教九流是各類案件高發地,推手下的衙役很悉這些門道,而以方伯爺的份,他對這個層次是不悉的,雖是派了心腹去打聽,仍是留下了尾,讓衙役從那些人口里問了出來。
推這麼說著,表很奇特——嗯,被殺的原是想殺人的,這個展開,饒是他辦過那麼多樁案子,所見也沒幾樁,無法評價。
只能平鋪直敘地繼續道,“下等在查探途中,遇到了昨日跟隨伯爺出門的小廝,這小廝昨晚丟了主人,正慌著,不敢回來,滿街找。聽見伯爺已經遇害,他反應不似正常下人,下見他神不對,審問之下,他招出了實話,貴府伯爺確有買兇之行,原是想殺——”他看了方寒霄一眼,在方老伯爺僵凝的目中說出了下文,“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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