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青青,時有幽花,蜂戲蝶中,琴絃的聲音清越綿長,慢慢的飄向了水麵。
在刀劍紛時,有這麼一人彈琴,實在是引人注目。白劍客安靜坐著,骨節分明的手拂琴絃間,琴音流瀉出來,仍是那一首韶慢。
他其實會彈很多曲子,但這些年,彈的最多的,也不過是這一曲。周圍已經被他布好陣法,琴音亦有迷心智的能力。待烏托人到了此地,會為陣法迷,進而難以找到口。他能為崔越之多拖延一些時間,等待著老天爺的這遲來的東風。
烏托人的船在慢慢靠近,有人從船上下來,氣勢洶洶。柳不忘安靜坐著,如在當年的棲雲山打坐,平心靜氣,不慌不忙。雲機道長上不誇,卻從來待他格外寬容。大家總說,當年山上七個師兄弟,就屬他最優秀,師兄們總是笑著打趣,總有一日他會耀師門。
可他早已被逐出師門。
手下的琴音一頓,似乎為外所擾,彈錯了一個節奏,柳不忘微微失神。
當年他在棲雲山下,見到了穆紅錦,後來才知道,穆紅錦原是濟城中蒙稷王的。穆紅錦不願意嫁給朝中重臣之子,央求柳不忘帶離開,柳不忘躊躇許久,決定讓在客棧等待,自己先和小師妹回到棲雲山,將此事稟明雲機道長。
隻是這一上山,便再也沒能下來。等他下山後,已經是一年後。
穆紅錦總認為,他騙了,故意將的行蹤告知蒙稷王,是他一手將穆紅錦送回了蒙稷王府。事實上,並非如此。
當年的柳不忘,的確是匆匆忙忙上山。待上了山,他告知雲機道長,有一位逃婚的姑娘被家人所迫,如今歇在外頭,希雲機道長能想想辦法,讓自己能帶穆紅錦上山。
柳不忘自來純厚,生善良,第一次對著雲機道長說了謊。隻道穆紅錦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並未說明蒙稷王的份。柳不忘心中擔憂,一旦雲機道長知道了穆紅錦的真實份,未必會出手相救。
但雲機道長比他知道的還要清楚。
“你說的,可是蒙稷王府的穆紅錦”
柳不忘呆住“師父”
“你真糊塗”雲機道長看著他,沉著臉斥責他道“你可知是什麼份如今是蒙稷王唯一的兒,日後要繼承蒙稷王位的。蒙稷王之所以為聯姻,正是因為,日後將會為蒙稷王。”
“你如此草率,將帶上棲雲山,可知道會給濟城帶來怎樣的災難又會給棲雲山增添多大的麻煩即便你不在意濟城中百姓命,你的師兄們與你一道長大,難道你連他們的安危也枉顧”
“師父,不是這樣的”柳不忘辯解。
雲機道嘆道“你以為蒙稷王知道你將他的兒藏在這裡,會放過棲雲山嗎”
“他不會知道的。”
“不忘,你太天真了。”雲機道長拂袖道“放棄吧,為師不會出手。”
柳不忘跪在地上,想了一會兒,便站起來,對著雲機道長行了一禮“徒兒知道了。”
“你想做什麼”
“徒兒自己想辦法。”
柳不忘想,他雖比不上雲機道長的本事,但天無絕人之路,一定能想出別的辦法。當務之急,他得先下山,和穆紅錦約定的日子快到了。
“你還要去找那個子”
柳不忘道“是,徒兒已經與約定好了。”
雲機道長“你不能下山。”
“什麼”
“我不能看著你將棲雲山毀於一旦。”雲機道長道“你必須留在山上。”
“師父,還在等我”
雲機道長的臉上是全然的無。
柳不忘慢慢拔出腰間長劍,他並非想要對師父武,但實在是很著急,可他的劍法,又哪裡及得上雲機道長的妙,終歸是敗下陣來。
雲機道長將他關在山上的一水中,水周圍瀑布飛流,蘭草芬芳,單是看著,景緻很好。可週圍亦被雲機道長佈下陣法,他無法離開陣法半步,隻能被困在這裡。
柳不忘的奇門遁甲,終究是不能和雲機道長相比。他絕的懇求雲機道長“師父,我隻要下山去和說一句話,我不能言而無信,還在等我師父”
“你若能解開為師的陣法,就可以下山。”
雲機道長轉離去了。
柳不忘在陣法中參悟,試著解陣。但這陣法,竟比他過去所遇到的加起來還要厲害,他心中焦急,日夜不停的解陣,終於病倒,傷了力。
玉書來看他,給他送藥,看著柳不忘遍鱗傷的樣子,心疼極了,輕聲道“師兄,你這又是何苦”
“你能不能求師父將我放出來。”柳不忘靠著的石壁,奄奄一息,語氣卻仍然執拗“我想下山去。”
玉書後退一步,忍不住哭著沖他喊道“就算下山去又怎麼樣已經親了沒有等你,穆紅錦已經和的王夫親了”
柳不忘微微瞪大眼睛。
他在山中,陣法中,無法覺察外麵的時間變化,隻能數著黑夜過日子。每隔一日,便在石壁上刻下一筆,轉頭看去,已經過了兩百多個日夜。
那個姑娘,那個穿著紅子,長辮子上綴著鈴鐺,總是笑盈盈的粘著他的姑娘,已經親了是懷著怎樣的心,是沒有等到他,被失約的恨意,還是求助無門,被迫上花轎的絕
柳不忘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
“沒有等你,已經忘了你們的約定。”小師妹站在他麵前,含淚道“所以,你也忘了吧。”
忘了怎麼可能在其中的時候不識心,已經別離時方知濃。他早已習慣了被依賴、被糾纏、被騙的日子,縱然惱怒,卻也甘之如飴,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是什麼時候被王府的人找到,又是什麼時候的親”他慢慢的問道。
玉書回答“你走之後不久,就被兵找到了。不久之後就了親。師兄,”還要勸,“你去跟師父服個,日後咱們就在棲雲山上好好過日子不好嗎別再提那件事了”
柳不忘沒說話。
“師兄”
他抬起頭來,年的眼神,自來乾凈清澈如春日的暖,如今卻帶了些許冷清,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玉書也被他的眼神嚇到了。
“你走吧。”柳不忘道“日後也不要來了。”
他變本加厲的解陣,琢磨研習。他罔顧自己的究竟能不能負擔,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要下山。
柳不忘的奇門遁甲,就在這一日日的苦習中,突飛猛進,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雲機道長的陣法力量,也在漸漸變弱。
又一個春日來臨,他破陣而出。
春雨打了屋簷下的綠草,年的白,被泥水濺上了汙跡,他渾然未決,一步一步走的堅定。
師兄妹們圍在雲機道長的床前,這麼長的日子,陣法越來越弱,不是他的錯覺,雲機道長大限將至。
柳不忘愕然。
他撲到雲機道長塌前,跪下去,雲機道長看著他,問“破陣了”
柳不忘點了點頭。
師父手,在他的脈搏上微微一點,察覺到了什麼,深深嘆了口氣。
“你還要下山”他問。
柳不忘跪的端正而筆直“是。”
沉默了很久。
“你走吧。”將他養長大的師父一字一頓的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師門中人。也不要再上棲雲山。”
“師父”師兄弟們一驚,紛紛為他求。
雲機道長沒有說話,閉上眼,再看時,已溘然長逝。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將自己養育大的師父,也失去了留在棲雲山上的資格。和師兄們一同將雲機道長的土安葬,柳不忘獨自一人下山。
此一別,便知天長地久,永難重逢。
他的傷口作痛,這樣一直強行破陣,終究是傷了本。雨下得很大,他沒有拿傘,跌跌撞撞的踩著泥濘的山路,一路不停,終於走到了山下,進了濟城。
城中一如既往的如那個春日熱鬧溫暖,沒有半分不同。柳不忘走到了蒙稷王府。他藏在王府對麵的房簷下,戴著鬥笠,想看一看穆紅錦。雖然他也不知道,見到穆紅錦能說什麼,失約的是他,晚了一年多的也是他。等自己的是他,沒有來的也是他。
但如果想要離開,如當年一般搖著他的手臂,要自己帶離開,柳不忘想,或許他仍舊會束手無策,會如所願。
然後他就看到了穆紅錦。
和當年的驕麗不同,變得更加艷人,穿著緻華貴的袍服,從馬車上下來,側頭與邊的男子說著什麼。邊的男子亦是眉目溫和,從背後摟著的腰,袍也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穆紅錦懷孕了。
那個傳說中的“糟老頭子”,年紀並不大,看向的目裡,也很是和。而回的目,亦是溫順和記憶裡的驕縱姑娘,判若兩人。
雨水打了他的靴子,打了他的袍,柳不忘卻覺得,不及他此刻心中狼狽。
他們琴瑟和鳴,夫妻恩,看上去如神仙眷,而他站在這裡,格格不的稽。
但他憑什麼要穆紅錦一直在原地等待呢這個姑娘,生的如棲雲山下桃花一般燦然明亮,生機,好的人或者事,從來不乏被人發現的眼。正如他會在不知不覺中上,穆紅錦的“王夫”也是一樣。
穆紅錦已經有了自己平靜的生活,那他,也沒有必要再前去打擾了吧。
似是他的目太過熾熱而沉痛,穆紅錦似有所覺,回頭來,柳不忘微微側,躲在房簷的影下。
“怎麼了”邊的男子握著的手問道。
“無事。”穆紅錦搖搖頭,“大約是我的錯覺。”
雨水冰涼,分明是躲在屋簷下,何以會打他的麵頰他角似是嘗到苦滋味,原來春日的雨水,也有不甜的。
他大踏步的離開了。
琴音如詩如畫,將叢林中的重重殺機盡數掩蓋,有烏托人毫無所覺的踩進來,突然驚,一時間,慘連連,終是有人意識到了不對,喝止後人的作。
“別進來,有埋伏”
柳不忘微微一笑。
當年下山後,他曾經沉寂過好一陣子,如行走,不知道日後可以乾什麼。他既不能回棲雲山,也不能去找穆紅錦,一時間,活在世上,隻覺了無生趣。
直到玉書找到了他。
小師妹不如當年一般玉雪可,憔悴了許多,站在他麵前,柳不忘這才恍然察覺,不知不覺,玉書也是個大姑娘了,不再是跟在他後跑來跑去的小妹妹。
“師兄,”孩子看著他,眼裡湧出淚水,“對不起。”
“什麼”他不明白。
“穆姑娘之所以被王府兵找到,是因為我去告的。”
柳不忘的神僵在原地。
“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不希你和在一起。”玉書卻像是要將所有的過錯一腦的說出來,求得解似的,“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所以將的藏之所告訴了蒙稷王。我以為隻要了親,你就會忘了,就不會再想著我沒想到你會一直執著這麼多年。”
“對不起,我錯了,”失聲痛哭,“是我害了你,師兄,對不起。”
哭的縱恣意,柳不忘卻如石頭一般,渾僵冷。
他年無知,心思糙,竟沒看出來小師妹看自己時眼中的綿綿深,也沒看出來玉書看著穆紅錦時,一閃而過的敵意。
的恨,來的直接,思慮的簡單,隻顧著賭氣時的發泄,沒想到教一雙有人生生錯過。直到世事變遷,憾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方纔悔悟。
“你怎麼能這樣”他第一次沖玉書發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
知道什麼呢當年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這樣深。
像個傻子一樣。
聞訊趕來的大師兄找到了他,對他道“小七,別怪玉書,年不懂事,現在已經知道錯了。你也別怪當年師父見死不救,將你關在棲雲山上陣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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