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四合，院中景緻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傅品言的神變化，老太太看得清清楚楚。

嘲諷地笑。前面就是走廊，慢悠悠走了過去，上臺階再轉過，等傅品言沉著臉跟過來，才居高臨下地道：“我那些個侄裡，素娘模樣是最好的，自己也知道，我第一次帶你大哥去杭州，才十來歲，那會兒就懂得討你大哥歡心了，一口一個表哥，得那個好聽，怪不得你大哥會被迷上，每年都要過去，說是看外祖母，其實是看素娘去了。”

傅品言面沉，脣角抿。

老太太見他肯聽，笑了笑，向西邊由紅轉青的霞雲，悠悠回憶道：“只是一個庶，哪裡配得上你大哥？我想安排遠嫁，嫁得越遠越好，省著繼續勾你大哥的魂，可你大哥堅決不肯，生怕在外面吃苦。我拿你大哥沒辦法，正好你到了說親的年紀，我就想啊，把素娘送給你，你大哥總不能還惦記弟妹吧？”

“母親我過來就是說這個的？”

老太太笑容得意，傅品言也笑了，“如果是這樣，那母親不必再說了，素娘嫁給我那天，就把實告訴了我。素娘知道大哥喜歡，也知道母親看不上，所以一直在躲著大哥，本以爲母親會隨便找個人把嫁了，沒想到母親竟將配給了我。”

老太太瞪圓了眼睛：“那個賤.人怎麼跟你說的……”

傅品言苦笑搖頭：“母親果然還是不喜歡素娘，不過說實話，母親，我跟素娘這麼多年相濡以沫，我們都激您。沒有您，我跟素娘不會遇上，不會生出正堂他們幾個好兒，特別是濃濃，能當上肅王妃，這裡面有母親八功勞。請母親放心，就爲了您這份恩，我跟素娘便會繼續把您當親生母親看待，大哥氣您，我們會孝敬您的。”

老太太氣得渾發抖，瞪著前院方向道：“你給我閉，怎會跟你說實話？當初分明是癡心妄想要當侯夫人，便想方設法勾搭你大哥，……”

“母親省省吧。”傅品言再次強地打斷，又輕蔑又同地看著老太太，“母親不必挑撥離間了，素娘溫善良，我全信。母親，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素娘是被您提點大的，怎麼素娘那麼聰明，知道如何籠絡丈夫教養孩子，母親比多活了幾十年，卻連素娘三分都不及？您看看您，說到相夫，父親先是因爲我姨娘拋棄您，跟著寧可隨我姨娘一同下去也不願活著面對您這張老臉……”

“放肆，你給我閉！”

老太太猛地擡起柺杖，作勢要打他，恨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傅品言一把攥住那柺杖，仰頭跟老太太對視：“說到教子，大哥才幹超羣，卻偏偏喜歡跟您對著幹。母親不喜歡我，大哥跟我兄友弟恭，母親不喜歡素娘，大哥喜歡到了骨子裡。素娘都嫁給我了，大哥依然喜歡，甚至屋及烏，這麼多年一直替我在朝中走，母親以爲我爲何升遷如此迅速？我告訴您，都是大哥的功勞，所以明知道大哥喜歡素娘，我照樣敬重他，因爲我要利用他！”

原來他竟然存了這等心思！

老太太目眥裂，想把柺杖.回來，不，雙手一起使勁兒，“你個人面心的白眼狼，今日我要打死你！”

傅品言依然只是單手握著柺杖，借用擋住兩人中間的柺杖，跟老太太氣得快要發瘋的模樣相比，他臉上帶著溫和微笑，口中繼續說著刺激老太太的話。

“還有今日哥兒的事，母親以爲大哥爲何換了潤之過繼？因爲素娘跟他哭了，素娘爲何去找大哥，是我讓的，因爲我知道大哥傻，故意指使素娘去演戲的！結果您看到了，大哥完全被我們夫妻玩弄於鼓掌之中，把兒子教這樣，您滿意了？更不用說三弟跟妹妹，都被您教了短命鬼！”

說完最後一句，他猛地鬆手後退。

老太太沒料到他忽然鬆了力氣，一個不備朝地上栽了下去。

“母親！”傅品言驚道。

“老太太！”遠兩個丫鬟一直暗暗留意這邊的靜，眼看老太太要倒了，齊齊大。

但傅品言並沒讓老太太摔倒，一雙大手抓住肩膀輕鬆將人扶了起來，“母親沒事吧？”

高聲問完，又飛快在老太太耳邊低語：“母親千萬別尋死，往後我跟素娘會越過越好，還等著給您看呢。就算母親想死，也等我走了再說，否則傳出去人說我謀害嫡母多不好？不過應該傳不出去，大哥爲替我封住那些丫鬟的的。”

“你，你……”

老太太驚魂未定雙發，聽到這話，之前還沒發出來的怒火再次涌了上來，只是結結罵了兩聲，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倒在傅品言懷裡抖，眼皮直跳，角也迅速歪了起來，被趕過來的兩個丫鬟看了個正著。

“啊，老太太這是……”其中一個丫鬟見過老人中風，看到老太太這副模樣，嚇得臉都白了！

“愣著做什麼，快去通知侯爺！”傅品言厲聲斥道。

小丫鬟打個哆嗦，火急火燎地去了，傅品言則跟另一個丫鬟將老太太送回了五福堂。

夜幕降臨，五福堂燈火通明。

老太太躺在牀上，眼歪斜，口中發出嗚嗚的含混不清的聲音，聽得人渾起小疙瘩。

老郎中仔細號過脈，長嘆一聲，起對傅品川道：“回侯爺，老太太這是中風了，以後，恐怕只能躺在牀上度日。”

傅品川雖然氣老太太惹是生非，到底是親生母親，憂心問道：“難道沒有一點康復的把握？”

老郎中搖搖頭，“老夫才疏學淺，侯爺不如請太醫來看看，或許還有希。”

傅品川怔住。這是京城最好的郎中，論醫未必遜於那些太醫，連他都沒把握……

林氏見他失神，喊來管家去送郎中，順便開方子抓藥。

郎中走了，老太太的屋子裡瞬間沉寂下來，只有沈晴趴在老太太牀邊埋頭嗚咽。傅寶怔怔地著老太太，彷彿還沒從這變故中反應過來。傅宣站在喬氏邊，低垂眼簾小臉平靜，傅宓跟神差不多，只是肩膀微微瑟，有種彷徨無助的可憐勁兒。

林氏三個兒媳婦今日的打擊都不小，此時神出奇地相似，沒有佯裝傷心，也沒有幸災樂禍，彷彿老太太只是個陌生人，是死是活與們無關。秦雲月瞅瞅婆母，謹慎地侍立在一旁，也沒出太過悲痛的神。

孫輩兒裡，傅定傅宸傅宥都很平靜，只有哥兒害怕地站在傅宸邊，不敢往牀上看。

傅品川一一掃過這些人，嘆道：“明日我派人進宮請太醫再看看吧，你們先各自回屋，今天都累了一天了，老太太這裡有我守著。晴姐兒也回去吧，明早再過來看你外祖母。”

“我不，我要守著外祖母，我哪都不去！”沈晴擡起頭，眼睛都哭腫了。

傅品川朝林氏使了個眼。

林氏抿抿脣，是將沈晴拉走了。

傅品言示意喬氏也先帶傅宣哥兒回去。

喬氏不安地看向丈夫，可是沒等對上傅品言的眼睛，傅品言已經別開了視線。親這麼多年，喬氏第一次心裡發慌，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勉強穩住心緒，一手牽著兒，一手牽著小兒子走出了五福堂。

傅定哥仨去堂屋了，他們年輕力壯，祖母出事小姑娘們可以回去，他們得守著。

屋裡只剩傅品川跟傅品言。

“大哥，母親是被我氣中風的。”

傅品言走到傅品川後，低聲解釋道：“可我也是出於無奈，母親罵我庶子沒關係，誤會我仗著肅王的勢威脅大哥過繼潤之也沒關係，但污衊素娘，詆譭素娘名聲，我必須替素娘正名，也是替濃濃們姐仨正名。”

“二弟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們。” 傅品川背對他，看著面前的母親，話裡滿是自責。

“我喜歡過素娘，但素娘不喜歡我，如果當初素娘拒絕我時我便收了心，聽從母親的話娶另一個表妹，母親不會如此恨我，更不會遷怒你跟素娘。今日母親中風是場意外，二弟不必自責，我已經置那兩個丫鬟了，放話出去說母親是獨時中風的，跟二弟沒有半點關係。素娘那邊，二弟與素娘親這麼多年，爲人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二弟不要聽信母親胡言語，跟生出罅隙。”

傅品言看著傅品川的背影，沒有回話。

今日之前，他本不知道傅品川跟妻子曾經有過一番牽扯。

當年老太太把素娘許給他，聽說是個庶，傅品言就認了，沒料到挑開蓋頭後，見到了那樣的國天香。他先是驚豔，跟著就是懷疑，懷疑老太太想用迷他的心，通過素娘控制他，.房時素娘卻跟他了底，言明在孃家的苦，承諾會跟他好好過，絕不幫老太太對付他，算是棄暗投明。

傅品言半信半疑，後來一日日相裡才發現妻子是一片真心。

那時他一心讀書，妻子安於他們的小院兒哪都不去，跟傅品川幾乎沒有照過面，他如何知曉他們的關係？再後來，他帶著妻子外放，爲他勤儉持家，生兒育，十幾年後一家重新回了侯府，他更不會胡猜忌妻子跟兄長有舊。

老太太想氣他，真話也好假話也好，他都不會讓如願，但剛剛，傅品川親口承認了。

他相信妻子確實拒絕了傅品川，否則傅品川不會放棄改娶旁人，只是他不知道，妻子是因爲單純不喜歡傅品川才拒絕他的，還是因爲知道老太太不會贊這門婚事，雖然喜歡卻理智地拒絕了？

他想問問妻子，問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傅品川。

“大哥放心，我心裡都有數，那我先走了。”

他低聲告退，轉離去。

傅品川是不是還喜歡妻子，那不重要，他只在乎妻子的心，只要妻子沒有喜歡過傅品川，只要傅品川像之前一樣恪守本分，他也會繼續敬他爲兄長，敬重這個從小就把他當親弟弟照拂的嫡兄。

人走了，傅品川手肘撐到老太太的牀上，雙手捂住了臉。

是不是，他當初沒有誤打誤撞跑到素孃的院子裡，沒有喜歡過，現在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可他遇見了，他料不到將來的事，他只知道他心了，收不回了……

“母親，您要怪就怪我吧，是兒子不孝，沒能好好孝敬您。”

跪在老人牀前，傅品川愧疚地磕頭。

東院，喬氏先把哥兒哄睡了，又去傅宣那邊坐了會兒，傅宣也睡下後，回了正房。

“夫人先安置嗎？”巧杏小聲問。

“不用，我等老爺回來。”喬氏強歡笑，等巧杏出去了，坐在書桌前，托腮發呆。

老太太中風前跟丈夫說的話，基本能猜到，無非是拿跟傅品川的事做文章。

人的閨譽，最容易詆譭，無憑無據憑一張就能說得旁人心中生疑。

傅品言會信嗎？

喬氏害怕丈夫懷疑，害怕丈夫再也不肯信了，然想到在老太太屋裡男人冷漠的眼神，喬氏突然覺得分外委屈。他憑什麼不信？如果經過這麼多年的相濡以沫他還不信，那也不在乎他了，想納妾就納妾，想養外室就養外室，都無所謂，反正有年有才的長子，有三個如花似玉知道疼的兒，還有一個活潑伶俐的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