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燜過的粥
“可是千秋宮的姐姐?”含釧笑著過門檻進屋。
那值夜太監一看是含釧,立刻變臉轉笑,弓著背迎了過來,“含釧姐姐您怎捨得到咱這破地方來!”
邊說邊拂袖杌凳上本不存在的灰,諂笑,“白爺可好?您近日可好?您還不知道小的啥名兒吧?姐姐您喊我一聲栓兒就!”
小蝦怕螃蟹,螃蟹怕大魚,大魚怕捕魚的網。
在比自個兒份高的人麵前卑,在比不如自個兒的人麵前——雖說哪兒都是這個道理,可宮裡頭表演得尤為勝。
含釧是甲字號老牌掌勺帶出來的,手上功夫過關,又得白鬥看重,相貌量在這掖庭裡頭都是拔尖兒的,在膳房裡,含釧橫著走是一點兒問題沒有。
青環雖說是宮的丫頭,卻在勢弱的小皇子邊當差,九皇子今年才五歲,本朝講究個六歲落定,九皇子都還沒站穩,邊的丫頭還不跟一盤菜似的,旁人想熗就熗,想炒就炒...
這些人,一眼過去,誰該結,誰該囂張,心裡跟明鏡似的。
這些人,不結不能活?
實在話,往常不覺得,如今含釧心裡有點犯惡心。
含釧沒看那小太監,立在灶臺邊上,轉頭將手裡的食盒遞給青環,“別耽擱九皇子進膳,這是我剛熬好的湯粥,姐姐若瞧得上,便回千秋宮拿小爐子給熱熱,服侍九皇子用下吧。”
青環紅著眼眶接下,向含釧福了福,爽爽朗朗開口,“...是千秋宮九皇子邊的青環,姑娘名喚含釧是吧?我記下了,您若有事,使人到千秋宮尋我便是,恩是記下的!”
哪有什麼恩呀。
不過是再來一次,總得讓自己暢快點。
青環急著回宮,匆忙出去。含釧預備著回膳房重新給阿蟬熬一份吃食,卻見那小太監臉皮一陣紅一陣白杵在旁邊。
“捧高踩低,人之常。可你細想想,怎麼會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話兒呢?”含釧理了理裳擺,“九皇子好歹是主子爺,如今雖不得勢,卻仍能決定你我生死。”
含釧話說完便出了門子,剛拐過角,卻聽那小太監輕“呸”了一聲,罵“都是賤命,教訓誰呢!”
含釧腳下沒停,甚至越走越快。
膳房重新起鍋燃灶,白霧沖上墻頂。
同樣起了白霧的,還有千秋宮西院偏廂。
青環在紅泥小爐上取了砂鍋熬開,拿銀針試了毒便給九皇子端去,卻見一個影推開門,低聲音,害怕將半夢半醒的九皇子鬧醒,“小九好些了嗎?”
青環趕忙跪地,“請四皇子安,晌午時發了兩次,婢子領了牌子去太醫院請了大夫,大夫...”說起來青環又有點想哭,可在主子麵前隻能笑不能哭,便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更難看,“大夫來看了兩眼,說九皇子是長子發熱,沒太大關係,就開了兩幅益氣健脾的藥...”
徐慨點點頭,浣手後坐在了九皇子邊,了額頭,鼻尖全是桌子上那碗蓋著的砂鍋飄出來的香氣。
千秋宮可沒小廚房。
“膳房願意重新開火生灶?”徐慨神淡淡的。
說起這茬,青環滿腔的怒火了出來,劈裡啪啦跟滾豆子似,“乙字號值夜的小太監把早上剩下的包子拿出來糊弄人!還好有位姐姐把熬好的粥給了婢,否則九皇子今兒個夜裡了,隻能啃乾冷包子!
“九皇子才五歲!本就發著熱,若是吃了那噎的包子,腸胃不克化,病癥肯定又加重!反反復復反反復復!九皇子子本就弱,被人這般折磨,豈不是遂了那起子的人的願!”
徐慨眼皮子一抬。
青環立刻一團,乖得像隻鵪鶉。
徐慨轉了頭,手去掀砂鍋蓋,一掀開,那若有如無的氣味瞬時變得明晰起來,明明是清粥,卻散出一明確且濃烈的香味,青蔥因為回鍋而變得不似剛出鍋時鮮亮,菌菇和充滿油脂的豬末的氣味也隨著燜煮的時間過長而漸漸減弱。
徐慨心頭閃過了一可惜的緒。
若是剛出鍋便口,必定勝過許多頂尖大師傅的手藝。
青環也乖覺,見徐慨後的大丫頭蘭亭手裡還提著剛下學的竹籃,趕先幫徐慨舀了一碗,“四皇子您先吃著,九皇子沒胃口吃不了老,這砂鍋又大,您先吃碗墊墊肚子,稍後我再去膳房提膳。”
徐慨接了碗,吃了一口。
眼神瞬間亮了。
很難得的味道。
宮裡的菜,匠氣太重。
像一朵被匠人錮住,照著模子雕玉刻後的一個模樣的花。
這碗粥卻很好。
很隨意。
沫宰得不夠爛不夠細,卻能嘗出本的味道。菌菇也並非鬆茸、樅等名貴上佳的種類,就是白口蘑罷了,隨可見,隨意可得,卻在滾刀下充分吸收了蛋與的味道,在一鍋食材裡闖出一片生天。
徐慨對吃,無甚要求,無毒、果腹即可。
今日這小小一碗粥,卻他會到了吃食的樂趣。
徐慨放下碗笑了笑,宋時東坡放筆煮,相國劉文定公潛心釀酒,口腹之慾確如利劍劍。
徐慨想了想,從腰間解下佩環,是葫蘆樣式的白玉,葫蘆口飄了一水綠,藏著還不錯的水頭和糯。
“明兒個把這東西賞下去。”徐慨神始終很淡,吩咐青環,“別提我,就說是九皇子賞的。拿著這東西去找膳房管事的,把這個賞給熬粥的人,賞蒸包子那個掌三十下。”
青環激涕零。
四皇子始終願意為九皇子出頭!
隻要有人願意為九皇子出頭就好!
青環看向九皇子,麵微微發紅。
四皇子今年有十四了吧?
宮人們有句話,皇長子喝酒讀書,子最憨;二皇子是嫡出最貴;五皇子曲貴妃所出,寵妃所出最傲氣;八皇子脾最好;九皇子最可憐;
而....四皇子,最俊朗。
四皇子的俊,有點兒像夏天竹林裡飄過的那陣風。
安靜沉默,卻清冽甘甜。
青環埋下頭去,手裡的葫蘆玉墜,臉上的燙,都心裡頭的。
剛進東院,徐慨偏輕聲待蘭亭,“明日,你去順嬪娘娘求個恩典,請幫忙在膳房找兩個老實、手藝好的宮人調教一番。”
也不知在和誰解釋,“小八、小九都是長的年紀,千秋宮雖不能設小廚房,卻能自己手做做不大火的吃食,也能給他們補補子。”
第十四章 燜過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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