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太太是跟著霍秀英一塊兒過來的，到霍庭家門口的時候正值中午霍庭下班在家，正蹲在院子里的井臺邊洗尿布呢，老太太一邊肩膀上挎著個小包袱，推開虛掩的院門先霍秀英一步進來了。

姑侄兩個目一對，還不等霍庭站直了，老太太劈頭蓋臉的就先開罵了。

沈華濃聽到靜出來的時候，就見到一六十出頭的老太太指著自家孔武有力的丈夫，中氣十足的數落著。

老太太黧黑，滿臉褶子，頭發已經全白了，是一黑的都找不到，發際線也退得很高了，還用了發油給梳得一不茍的在后腦勺上挽了個髻，個子高的，到這年紀應該是水了一些，但還比沈華濃要高一些，估著快一米七了，也不駝背，昂首闊步說了這麼一大堆都不帶氣的，氣神一看就很足。

“......兄哥死侄不親這老話啊聽著就人心寒，我以后蹬了一定要去跟你爸爸好好的掰扯掰扯，問問他兒子有理沒有？可有這麼當侄子的？就幾句閑話，我這個當姑母的就是說他兩句，他就擱在心里這是再也不登門了，家里辦大事也不帶通知我一聲，這是生生要斷了這門親啊，枉我一把年紀了當長輩的還要先上門給他賠禮道歉，他這是......”

“弟啊，我們老霍家這一支本來就人丁單薄，你走得又早，留下這個兒子是我的親侄子，可他連我都不看在眼里......”

說到難過委屈，跟在后頭進門的霍秀英許是想到了以前沒爹沒媽吃的苦楚，都在低頭抹淚呢，老太太沒有，捶頓足了幾下，氣不過大步往前幾步，一把扯住了霍庭的耳朵，揪著，“沒人管得了你了是吧，你是長能耐了，什麼窮親戚都是進不了你的眼里，我要是不來......”

霍庭就這麼半蹲著，頭往前傾了傾，可見老太太手勁是一點不小，差點將人給拽倒了。

他悶著頭任由老太太跳腳的數落了一大通，不辯解，也不反抗，一聲不吭的也不知道喊人服個，這是擰上了。

霍庭不表態，老太太也沒個臺階下這肯定是越來越惱火，霍秀英還沉浸在悲傷中指不上，只能是沈華濃主過去遞個梯子了，不管以前是什麼矛盾，總不能一直這麼著，先把人拉開了再說話，聽到這麼會，早就明白對方的份了，琢磨著霍庭的態度應該不是有什麼死結，上前喊了聲，“姑。”

這剛喊一聲，后面的話都來不及出口，老太太還揪著霍庭不放，然后抬頭就轉向，不滿的道：“喊什麼姑，姑？這是嫌我小時死了爹，中年死了男人，現在老了侄子不親娘家沒人，眼看就要當孤老了，喊孤？”

嘿！這老太太！脾氣還真夠暴躁的。

沈華濃心說，我哪知道你家里是什麼況！

以前是不關心，后來是太忙，自家的事都多著呢，再加上這又多年不走的，霍庭不提，村里人也都沒有提到過這位霍老太太，這老親之間的也就疏遠了，聽對方這話里的意思，現在過得不好了？是家里發生什麼事了？

正僵著呢，就聽霍庭說：“喊恩娘。”

這個沈華濃知道，竟市那邊鄉下的確是有這麼稱呼“姑”的，就是個稱呼，也沒人給解釋清楚由來，反正就是老一輩都這麼喊讓你喊就喊唄，哪來的為什麼，這會聽霍老太太轉移火力，沈華濃倒是有些明白了，或許是出于趨吉避邪的心理，避開與“孤”同音忌諱了吧。

霍庭表態了，沈華濃也喊了一聲，老太太有了臺階下，氣哼哼的看看霍庭，到底是松開了手解放了他，又盯著沈華濃打量著，然后從肩膀上挎著的小包袱里了個洗的褪的手帕出來，打開了，里面是一對細細的銀鐲子，遞給了沈華濃：“恩娘是個窮的，沒什麼拿的出手的見面禮給你，你結婚生孩子我也都沒來，這鐲子就一把算了，你也別見怪，再多的我也沒有了。”

沈華濃瞥眼霍庭，他點了點頭，就接了，道：“您大老遠的來奔波辛苦的，又罵了半天口了吧，先進屋去歇一會，喝口水......”

老太太聞言斜眼瞅瞅沈華濃，語帶不滿的道：“怎麼的？我是他恩娘說他幾句你還有意見了？真跟他一樣是分不清好歹的，一點事就記仇呢，剛給你鐲子這就白瞎了。”說歸說，卻沒跟先前是的跳腳發脾氣。

沈華濃只看這態度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老太太這是看自己維護霍庭呢，被懟了心里也是高興。

正好這時屋里傳來曉曉的哭聲，不用看沈華濃都知道準時，三個里頭就最喜歡哭，老太太也不跟沈華濃計較了，只甩袖子往里頭走，邊走邊說：“孩子還小跟前哪里離得開人，萬一是摔了了有你悔的時候。”說著話人就先一步往屋里去了。

搖床是帶著護欄的，這會還都不會爬，沈華濃不擔心也沒有給人解釋，只招呼著霍秀英進屋去了，院里沒人了，才瞅瞅霍庭被揪得發紅的耳朵又薅了一把，才扭進去了，霍庭將手上還沒有擰干的尿布擰干搭在繩子上了也進來了。

老太太正在給曉曉換尿布，掌心都是繭子和皮，手指骨關節都變形了，不知道是不直還是習慣了，沈華濃注意到一直是曲著的，作是十分的麻利，換完抱著來來回回的晃呢。

哪怕是小丫頭扭犟著不要抱，也樂呵呵的，連帶對沈華濃的態度也和藹多了，又好奇又滿意的道：“看不出來，你這板不大能一下子生出三個孩子，我們老霍家從來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不錯不錯，你給老霍家啊立了一大功。”

沈華濃呵呵了兩聲，您還是要給我發個功勛章怎麼的？

多了客人，沈華濃就多去炒了兩個菜，張煉放學回來又他拿了錢去就近的食堂買饅頭回來。家里還有才鹵好的蓮藕香干海帶，倒也不費事，孩子們霍庭跟老太太看著逗著，霍秀英空進來跟沈華濃說況，這些年倒是一直都在跟對方聯系。

“恩娘是先回了下灣村沒見人，昨天后半晌找到我家里去的，就說是這快十年沒回來，趁著有空還走得回來看看，問也沒有說是出了什麼事，看的樣子也不像是有什麼大事。”

“我估著應該是沒什麼事，之前通信沒有聽說過，這自己就回來了也沒見表哥送，家里還有四五個孫輩呢，小的也就跟寶琴差不多，都是看著的，輕易不會這麼干脆就放下回來的，今早上就說讓我帶過來，心里還是惦記哥哥的。”

“嫂子，我在恩娘跟前的時間比跟爹媽還長，在我心里跟我爹媽也不差什麼，以前我哥在家待的時間不多后來又去當了兵，我一直是住在恩娘家里的，最苦的那幾年，我碗里的粥都比幾個表哥表姐要稠一些......我家里親戚不多，恩娘呢這也沒有娘家親戚走了，出趟門能夠去的地方也不多。”

“年紀大了，這輩子是真的苦，小時沒了爹，拉拔著我爸長大的，人不立起來不狠一點肯定是不行，人到中年我恩爹也走了，這一大家子都指著，當時幾個表哥表姐都沒有結婚，任務重，脾氣一直都好不起來，惦記哥哥，從皖西過來，也是得倒幾趟車不容易，肯定是想在這里多住上幾天的......”

說到這份上，沈華濃哪能夠不知道霍秀英的意思，只道：“我曉得。”不說沖著霍庭的面子，難道還能夠給老人家臉看，將人趕走不？

沈華濃又問了問老太太和霍庭的矛盾。

霍秀英說只知道是那年恩爹去山上采藥意外下來去世，霍庭去奔喪的時候兩人鬧的矛盾。

“當時也沒有吵架，我估計就是幾個表哥表姐和恩爹本家親戚說了什麼，哥哥等恩爹一下葬就堅持要帶著我回來了，哦，回來的時候去車站之前先去了趟戰友家找人借了錢才湊的路費，那時他上應該是一分錢都沒有留，回來后也往那頭寄了錢，這還是我聽恩娘說的，后來他就沒有再去過了，也就是那麼回事吧，錢和窮鬧得。”

晚上霍庭跟沈華濃解釋了，跟霍秀英說的大致是差不多，也就是多補充了一些。

他爸媽去世之后，霍老太太就主要接他們兄妹過去帶著，不是霍秀英，其實霍庭也在那邊待了一陣，那年月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養已故兄弟家的孩子這事的確是讓恩娘婆家不滿，他聽些閑話也是在所難免的，還是年的霍庭也要強，沒待幾天就堅持要回來了。

起初自己都是靠村里族人接濟吃百家飯也顧不得妹妹，還是后來走南闖北的手里有錢了才開始按月往那邊給生活費，后來手頭上的錢多了，就一年給一回生活費，怕妹妹年紀小跟他又不親，沒人教道理，也沒有將人接回來，就一直在那邊待著，有時候寄了錢，霍老太太還給他往回寄，不要他那麼多，后來霍庭就估著這個數給錢。

那次奔喪又聽見那邊的人抱怨，將霍老太太丈夫的死怪在他們兄妹上，錢的事只是一方面，還有說什麼他們霍家人的命都不好克親這話的，那時老太太死了丈夫，人到的打擊很大，再加上從小命苦，也是真的相信了這話，那時霍庭也到了結婚的年齡，這老太太還聽信了一個算命的話，張羅著想將婆家那頭的一個外甥嫁給霍庭，說是八字特別合適，娶了能鎮宅旺夫改命。

霍庭這才惱了，別人看不起他就算了，親姑姑也這樣，給了錢當報答老太太的養育之恩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時隔多年，現在他倒是看開了很多，不在糾結他命克死父母這話了，還有心跟沈華濃開玩笑：“我覺得其實是當時那戶命好的人家看上我了，就想嫁給我，這才故意讓人傳了這話，當時想跟我說親的還多的，我戰友也有給我介紹的。”

一個勁的往自己臉上金，想看醋壇子發威。

沈華濃就說：“那肯定是人家姑娘長得不好看，要是好看的，你肯定就從了。”

霍庭：“......”

這就又將他得沒有話接了，說不從吧，他跟沈華濃的開始就是始于值和，說從吧，他是想找死嗎！

那就岔開這個話題吧，“我估計恩娘是跟兒子媳婦們吵架了，可能是給幾個兒子分了家，這才氣不過就撇開都不管了出來轉轉，看的樣子心事很重，這趟轉完心里沒了牽掛的，反倒是不好。”

“哦。”

“......不是愁沒有人幫忙嗎，不然我們過完年說說，看愿不愿意？有來接的，想回去咱們也不攔，先把這陣子對付過去，找幫忙帶孩子的人選再慢慢尋，要是......沒人來，我幫養老，濃濃，你覺得......”

“就按照你說的這麼辦吧。”

“老太太脾氣不好......”

沈華濃大氣的表示：“先著吧。”

難道還搞不定一個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