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眼下不是沒什麼損失麼?”廖碧君下滿心的尷尬、惱, 勉強辯道,“說到底, 你的《風華令》不就是用修衡、開林他們幾個為原型寫的麼?他們的事, 翰兒也清清楚楚的。再者,兩個話本子的結局也不同。《風華令》的結局是一個人在朝堂報效家國,另一個則放下一切袖手天涯。并不好。翰兒安排的結果是各自娶妻家、琴瑟和鳴。”
這幾句話,把蔣徽的火氣勾起來了。從屜里取出那本《芳華令》,放在案上,拍了拍, “昨日我去集班,順手拿回來的。昨晚我仔細看了, 要說框架上的不同之, 也只有關乎娶妻家的結局。
“再說遣詞造句方面, 他本就是把我的話本子上面的語句換了個說法,譬如我寫的是寡廉鮮恥, 他就寫不知廉恥。”
說到寡廉鮮恥的時候, 視線涼颼颼地盯住廖碧君;說到不知廉恥的時候,深凝了蔣翰一眼。母子兩個差點兒惱怒。
繼續道:“誰告訴你們,我寫的人是有原型的?你們看的這麼仔細,倒是與我說說, 原型是哪兩個人?”
原型是意象中的自己與董飛卿,單說他, 便與話本子里的形有很多出。
母子兩個答不出。
蔣徽又問:“把框架拿去用了十之八/九, 是做了標注, 還是問過我是否同意?嗯?你們倒是說來聽聽。”語畢,角的笑意斂去,目冷漠如霜雪。
廖碧君見勢不好,連忙緩和了態度,將姿態放低一些,“你別生氣,別生氣。這事我們也知道辦的不妥,為此才來見你的。凡事好商量,你看——”上向前傾,商量蔣徽,“我們送一些東西來書院可好?書籍字畫,還有冬日的炭,都可以。我料想著,葉先生和飛卿手頭都不是很富裕,書院又是剛開,凡事都要用到銀錢……”
蔣徽輕笑出聲,是被氣笑了。玩味地審視著廖碧君,“兒子前腳做了賊,您后腳就要施舍于人,真好意思啊。”
廖碧君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看得出,蔣徽是故意的,故意逮住機會就把剽竊、賊、這樣的言辭用到蔣翰上。兒子被這樣挖苦,聽著真是太難了。
清了清嚨,對上蔣徽的視線,“怎麼這樣的不吃?如你這般不念舊的子,我真是頭一遭遇見。”
“念舊?”蔣徽冷笑,“不論您跟我、我跟您,都說不著這個吧?誰不是跟在意的人才有舊可談?”
廖碧君張了張,意識到這些年與胞妹始終只是走過場維持著姐妹關系,不免心虛氣短,面漲得通紅。
蔣徽冷眼瞧著。到如今,廖碧君遇事都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跟嬸嬸相比,涵養差之千里。再看一眼一直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的蔣翰,想到修竹一般的愷之哥哥,不免懷疑,前者是不是被廖碧君養歪的。
面前的孩口齒伶俐到了牙尖利的地步,廖碧君自認說不過,索道:“那你說吧,要我們怎樣?”
“為何要我說?”蔣徽挑了挑眉,“先一步指出一條路,再看著你們把路堵死?”
蔣翰上前一步,“姐姐……”
“閉,”蔣徽睨著他,“不認識你這種手腳不干凈的人。”
廖碧君再也克制不住了,猛然站起來,攜了兒子的手,“你又何苦不依不饒地惡語傷人?既然你不吃,那就算了。我倒要看看,憑你,憑這個剛建起來的書院,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蔣徽雙眼瞇了瞇,抬手做個請的姿勢,“不送。”
廖碧君氣沖沖地拉著蔣翰走出藏書閣。
往外走的時候,蔣翰卻覺得心里不踏實,“娘,這樣不好吧?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會善罷甘休又能怎樣?”廖碧君低聲道,“我就不相信,程閣老和你姨母真能坐視不理。傳揚出去,對他們又有什麼好?況且,再怎麼說,便是不管不顧,飛卿也會考慮到這些。”
“那我們去見見董先生吧?”蔣翰提議道。
廖碧君想了想,“也好。”
但是,沒想到的是,董飛卿給他們吃了閉門羹——
小廝陪著笑道:“董先生正在品茶,不見不相干的人。二位請回吧。”
是蔣徽事先知會董飛卿不要管這件事吧?董飛卿若是真為了妻子袖手旁觀,以蔣徽那種什麼事都做得出的做派……廖碧君的心懸了起來,匆匆上了馬車,去往程府。
程夫人也沒見他們。傳話的婆子笑道:“我家夫人近日忙碌,實在沒工夫見客。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亦是如此。您二位要不要喝盞茶再走?”
擺明了是搪塞之辭。廖碧君面變得青紅不定,卻只能強笑著道辭,打道回了昌恩伯府。
蔣翰送母親回到房里,沮喪地侍立在一旁,低聲問道:“娘,這件事是不是很嚴重?”
嚴重與否,哪里是說得準的。廖碧君沒說話。
蔣翰語聲更低,“要不要給父親去信,讓他……”
廖碧君立時皺著眉看向他,“他要是知道了,你跟我都得不著好。”
蔣翰不吱聲了,愈發地愁眉苦臉。
廖碧君擺手遣蔣翰回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心里了一團麻。
前些年,公公病故,大伯承襲伯爵,孝期之后,的夫君蔣國燾自請到了地方上,一年一年下來,職從把總熬到了五品守備。
夫君仕途順遂,自然高興,可是,常年分隔兩地,讓夫妻分淡了許多。
總想帶著蔣翰隨他到任上,婆婆、妯娌都同意,可他卻不同意,說該做的是在婆婆面前盡孝,至于蔣翰,又不是自習武,去了也是添。
對于調皮頑劣的次子,蔣國燾倒很是喜,三年前起,便把小兒子帶到任上去了,親自教導之余,還請了文武師傅。
誰家會好意思這樣行事?可他就這樣做了。
嫌棄長子,說白了其實就是嫌棄教導孩子的方式。“翰兒怎麼連一些孩子都不如?”很多次,他私底下皺著眉對說。
第一次的起因,是蔣翰五六歲的時候,吃不了習武的苦,三兩日就堅持不住了,如何都不肯再學。那時太心疼孩子,便做主不讓蔣翰再學,心里想的是,從文也能大放異彩。
哪想,親友家那些孩子不乏天賦異稟的,蔣翰夾在期間,顯得毫不起眼。
父親有意無意間地失、冷落,功課方方面面都不能出人頭地,讓蔣翰陷長期的沮喪,兩年前,有一陣很有些破罐破摔做二世祖的心思。
心急如焚,百般規勸,變著法子讓他筆寫一些東西。
是從那時候起,蔣翰發現了蔣徽的文章、詩詞、話本子,搜羅了很多到手邊。起先是打心底地喜歡,看得次數太多了,便能夠挑剔出一些自己覺得不夠好的地方。隨后,經常留在書房用功,屢有詩詞文章出手,雖然不似別人那樣才名在外,起碼時不時在常來常往的友人面前出些小風頭。
為此欣喜不已。
蔣翰筆寫《芳華令》之初,心里很是不以為然,包括對蔣徽那個已經在梨園出名的《風華令》,也從來都懶得看:兩個男孩子的故事,有什麼好寫好看的?
蔣翰埋頭苦寫了近一年。
剛秋的時候,蔣翰吞吞吐吐地對說,話本子寫好了,但是,好像與蔣徽寫的有相似之。
笑問:“也跟一樣,寫了個莫名其妙的結局麼?”一直認為,人來世上一場,必須要與意中人結為連理,否則,這一生還有什麼意思?
蔣翰當時忙道:“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說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別說結局不一樣,便是從頭到尾相似,也沒什麼,富家子一起長大的故事,錦繡堆里比比皆是,形也差不到哪兒去。蔣徽便是為此鬧脾氣,到時候跟說說,給些好便是了。
蔣徽始終是才,沒人否認。但是,在家族的小姐與教書糊口的教書先生,地位是云泥之別。
蔣翰聽了,立時喜上眉梢,說要好生謀劃此事,向討要刊印話本子的銀錢,又說了種種打算。
看兒子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也跟著滿心歡喜,凡事都順著他的心思。
哪想,那個蔣徽不論落到什麼田地,都放不下那份兒清高傲氣。
思前想后,廖碧君咬了咬牙,決定靜觀其變。
已經帶著蔣翰去求和了,是蔣徽不念舊、不給轉圜的余地。
話本子已經收回來了,外人便是有心詬病蔣翰,眼下也是空口無憑了。
蔣徽、董飛卿或許知道和程家只是維持表面關系,外人卻不知道,就算看在程家的面上,也會權當不知。
一上午,蔣徽都有些氣兒不順。
早知道廖碧君是那個態度,就不會讓集班及時停止唱《芳華令》,更不會讓鄔老板傳話給蔣家。
給母子兩個臉面了,他們卻分明當做是理所當然。
居然問到底想怎樣。
什麼都不想要,只想看到蔣翰真心實意地知錯、道歉,日后再不會犯。可那對母子卻本末倒置,一句誠心的道歉也無。
既然如此,就別怪出手懲戒了。
氣鼓鼓地備好筆墨紙硯,走筆疾書,不到一個時辰,便寫了一段戲文,一個說書人能用的段子,名字相同,都是《芳華令》。
寫完之后,收拾起來,正要出門的時候,董飛卿來找。
看到的樣子,他就笑了。
“笑什麼笑?”蔣徽橫了他一眼。
“你就多余見他們。”董飛卿笑意更濃,“要是應該相見,我何必派人問你。”
“不是想早些了結這檔子事兒麼?”蔣徽抿了抿,“不過,要是不見這一面,戲文、段子還寫不出來呢。”把手里的紙張遞給他,“正好,你等會兒幫我安排下去,找人分別謄錄幾十份。”
董飛卿卻道:“我安排下去了,你別管了。”
“不要你管。”蔣徽道,“這種事不親力親為的話,再過多年也不能消氣。”
董飛卿瞧著仍然閃爍著惱火的大眼睛,笑出聲來,“。雙管齊下,這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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