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錢縣令語氣謙恭地講述了寫這封信的原由:
兒求學的事, 是與家眷在來往信件中談及, 他亦沒對一些模棱兩可的話深究, 直到這幾日,一位在京城的友人去信給他, 他才知道家眷在京城走的是名聲在外的五個書院。
知后,他即刻派下人趕赴京城, 接母子三人回京。
他是想,自己只有治理一縣的本事, 對名揚天下的人, 向來不敢生出高攀的心思,而且揣得出, 昔日的董探花,并沒有與早末路的親人恢復來往的心思。
末了, 他說,若此事給董公子帶來不快、煩擾, 定會從速進京, 登門致歉, 聽憑發落。并且承諾,日后定會管教好家眷, 如無必須進京的要事,都不會讓他們離開陜西。
蔣徽一目十行地看完, 笑了笑, 遞給董飛卿:“你真得看看。”
董飛卿接過, 看完后一笑,“等會兒給他回幾句話。”
蔣徽贊地點了點頭。
錢縣令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可見是明白事理的。
這種人,要比逮住機會就順桿兒爬的人強了百倍——那種貨,是不能理的,不論你是讓他如愿還是給他難堪,他都會認為找到了機會,用尋常的那些規矩、繁文縟節揣測你會顧忌什麼,從而借題發揮,為跳梁小丑。縱然整治起來不大費力,但總免不了讓董飛卿這種事被閑人們說長道短。終歸不是面上增的事,能免則免吧。
歸結底,他生母的事,雙方忽略,世人也就隨之忽略了,這才是最好的局面。
用過飯,董飛卿去了書房,斟酌過措辭,寫了一封回信,不過寥寥數語,語氣淡漠地表明態度:錢太太帶兒來京的事,權當沒發生過,日后仍如以往,互不相干。
蔣徽沐浴的時候,郭媽媽隔著簾子輕聲問道:“公子與錢太太那邊的事兒,您怎麼說歸您管了?”
“就是歸我管了啊。”蔣徽說道,“我早就跟公子說好了。”問過他的態度了,他不會認回錢太太;也得到他的允許了,與錢家有關的事,給料理。
郭媽媽放下心來,“那還好,我剛剛擔心……”
蔣徽笑道:“擔心我閑的沒事,要費力不討好的事?”
郭媽媽誠實地道:“是啊。”
“不會的。”蔣徽和聲道,“越是與他相關的事,越要避免那種麻煩。好好兒的日子,做什麼往壞過?”
這個月起,董飛卿開始給部分學生上課,日子是每月上旬的二、四、六、八下午。原本想上個月就開始授課,因著日期必須是固定的,便推遲到了這個月。別的時間,他要著手別的事宜。
滿心盼著他講課的學生共二十六名,抱負都是考取功名,來到書院要學的,自然是正統學問。
董飛卿采取的授課方式,是學生提問、他解答。
學生們為了避免他浪費時間在瑣碎或是不相干的問題上,自發地在每次上課前分別寫出自己要請教的問題,再列明提出人數較多的問題,按人數多排出順序,在課堂上逐一請教。若是時間還富裕,便可隨意提問了。
第一次上課之前,學生都有些張:董飛卿的,人們說法不一,他們沒法子猜測出他在課堂上是怎樣的意態,要是神冷峻,那他們就要做好戰戰兢兢聽課的準備了。
而事實上,董飛卿神溫和,落座后,儀態放松而優雅,講解問題時言語簡練,生有趣,視線會照顧到每一個用心聆聽的人,講解完之后,若留意到有人仍是神困,便喚對方的姓名,讓他道出仍是不懂之。
這些都是讓學生意外而又欣喜的:課堂上的氛圍很輕松,他態度又溫和耐心,見解亦是完全秉承于首輔程詢——他們之所以慕名前來,正是因為知曉程詢等同于他的授業恩師。
而算上驚喜的,便是他在講課之前就記住了他們二十六個的名字,且不會把名字與人弄混。雖說這對于過目不忘、聰明絕頂的董探花來說是小事一樁,但他若在初期顧不上用這點兒工夫,也是人之常。
這是董飛卿給予新的差事和學生的一份尊重,每個人都覺得特別用。
董飛卿最大的則是:見的每一張面容,都是表專注,眼中是滿滿的求知。不論怎樣的年人,在這樣的狀態下,樣子都是賞心悅目,會讓教書的人不自主地想幫他更多,助他如愿。
其次,在講課期間,把叔父毫無保留的傳授給自己的學識講解給學生的時候,心緒是從沒有過的平寧、愉悅。
這般景,他很。
蔣徽那邊,日后要專門指點十名學生的文章,基于學生先前的功底、別的先生講課的進度,給出相宜的意見,隨后安排出功課,學生在月底給即可。
講課的日子,定的與董飛卿一樣,平時還是會在藏書閣做書辦,逢上課的日子,書院另安排了人手替。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適合教書,先無傷大雅地嘗試一段時間,可以的話,便用心積累經驗,過一二年踏踏實實地教書;不適合的話,自然不能誤人子弟,還是回家用心打理香鋪子、寫話本子為好。
十名學生大多是十二三、十四五的年紀,其中包括林芳好。大概是第一堂課的緣故,態度都顯得格外恭敬、乖順。
但是蔣徽知道,這些孩子都是出自富貴門庭,又是半路來書院,不見得個個都認可,興許就有人是為著看看學識的深淺前來,若覺得也不過那麼回事,一兩次之后便不會再來。
葉先生記掛著董飛卿、蔣徽今日起開始授課的事,快到下課的時候,分別去看了看。
趨近董飛卿所在的課堂期間,不知他說了什麼,引得滿堂學生忍俊不,繼而有人高聲道:“先生,照這種有趣的例子,再給我們講幾個!”
董飛卿則笑道:“我這是拋磚引玉,該你們了。”
葉先生一聽就無聲地笑了,趨近敞開的窗前,看到學生們或是斂目沉思,或是興致盎然地討論,居中而坐的董飛卿,神悠然,笑微微的,竟是一的清貴儒雅。
葉先生悄然退開,轉到蔣徽那邊,見正和悅地與孩子們探討制藝中的一篇名作,漂亮至極的容上,煥發著見的神采。
倒是沒想,這居然才是最適合這兩個孩子的路。葉先生的心,完全隨著他們安定下來。真的擔心過,兩個人對書院事宜只是一時興起。
幾日的車馬勞頓之后,錢太太和娘家兄嫂帶著一雙兒回到陜西。
風塵仆仆的進了府門,母子三個回到宅,剛走進廳堂,錢太太便對上了錢縣令沉似水的面容。
“老爺。”錢太太自知理虧,上前斂衽行禮。
去找飛卿,為兒學業鋪路的事,并沒跟他說實話,加急送回給他的信件,只說要在京城找找門路,最好能請一位名士教導兩個孩子。想等事辦妥再告訴他,到那時,他便是有心責怪的先斬后奏,為時已晚。
當著孩子的面,錢縣令不會給沒臉,頷首嗯了一聲,指了指近前的座椅。待得兩個孩子請安之后,他便遣他們各自回房洗漱更,隨后才皺眉看著妻子,“那些事,也是你能自作主張的?”
錢太太低頭不語。
錢縣令嘆了口氣,“你我雖是半路夫妻,可是這麼多年了,也算是齊心協力地度日。我沒想到,你到了這年紀,倒犯起糊涂來。”
“的確是糊涂。”錢太太輕聲道。
錢縣令問道:“你進京,是為了見董探花一面,順道提及孩子學業的事,還是正相反?”
“……在他面前,我是開門見山地求他。他把我當末路人,什麼都不想跟我說。”
錢縣令冷眼瞧著,“不管他把你當誰,我從沒敢想沾他的——你這些年,提起那孩子的時候都,但凡提起,話并不是多中聽。我便以為,你在嫁過來之前,他就恨上了你——為這個,我這兩日真是心驚膽戰,生怕你把他惹得發火,扣下兩個孩子。”
錢太太取出帕子,了眼角,有氣無力地道:“就別說這些了吧。我已經知道錯了。”
錢縣令冷笑一聲,“不說可不,還要好生說道一番。我已經派人去請大舅兄了,我得問問他,憑什麼手我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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