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他振袖轉，如來時一樣緩步而去。

伏在地上，吞咽下一口沫，笑出了聲，繼而笑得撕心裂肺。

……

二月初八，與眾眷方被押戎州境，便聽聞了戎州兵敗城破的消息。

大晉謝淖麾下一隊人馬如風襲云般地劫掠戎州四野，將們也當做此役的戰利品，收營中。

蓋因謝淖治眾嚴整，并未有哪個兵卒敢們一指。半日后一個裨將聞報而來，張口便點卓炎。

從瑟瑟發抖中的一群眷中將拎出來時，裨將特意撥開的發，確認了的容貌，見果真優于眾人，才放心地將扛走。

“我們將軍好。倘服侍好了，有你的好命。”

到中軍帳外時，裨將突然這麼對說了兩句，然后便掀開帳帷，將不管不顧地扔了進去。

·

三日后，謝淖大軍毀壁燒營，繼續向西進發。

清晨收隊拔砦時，謝淖步出帳外，全副披掛，整甲上馬。他遙遙地遠視一番業已出營的外探哨馬，然后回頭看向中軍帳外。

帳帷斜起，卓炎束發赤足，容清冷地站在外面，上只隨意裹了一件他破舊的袍，肩膀與四肢的大片著。在這冬日里，竟似不覺得冷一般。

“帶我走。”向他開口。

謝淖上下打量著，未即回答。

卓炎步上前來，走至他坐騎旁，又說：“只干了我三日，便夠了麼？”

謝淖笑出聲，滿眼皆是滿意，探下一把將抓上了馬。

“我會騎馬，給我一匹馬。”被他擁在懷中，卻搶在他揚鞭之前，又要求道。

隔著邦邦的鐵甲，的腰被他用手箍住。

謝淖狠一鞭，縱馬躍行，果決地拒絕了的請求：“給你一匹馬，好讓你騎回你的云麟軍去？”

……

他的尾音被寒風拍碎。

而聽得真切，卻問說：“你說什麼？”

戰馬雄健的背脊在奔馳之中上下起伏，將謝淖噙了謔意的聲音顛耳：“我說——給你一匹馬，好讓你騎回你哥的云麟軍去？”

卓炎神不地向后靠他的懷中，赤的肩臂上他的甲，說道：“我冷，你抱些。”

謝淖頓了頓，扯著韁繩將地收懷中。

·

晉軍向西連馳十八日，踏豫州的地界。

謝淖未給大軍任何休整的時間，即令麾下各部開始攻城。

晉軍的攻勢猛烈非凡，然而豫州是什麼地方？豫州——當年卓疆以軍功起家之地，亦是云麟軍的初募之地，數年來作為大平北境十六州中最固若金湯的一，擁有最的兵馬、最的糧儲、最善的城防，是這條三千里疆線上最難啃的那塊骨頭。

整整五個日夜，謝淖不曾回營。

兩軍戰死的士兵尸填滿了豫州城外深壑。凜冬勁風刮城墻，掃卷起濃重的腥臭味，如同洪浪末流一般緩緩淹沒十里外的晉軍駐營。

便連青天亦似沾染了沫。

卓炎抱臂站在冷冷清清的兵營中，抬頭天，鼻間深嗅。

一名伙兵從前走過，遠遠瞟見的臉，竟生生打了個冷。

人頭顱微昂，脖頸線條纖細剛。目所之空無一人，然而眼神肅殺狠厲，如同在尸山萬傾。

……

次日晨，謝淖終于歸來。

他將卓炎直接從睡夢中拖起來，扯的，狠狠著紓解了戰之后的渾躁火。

完事后，他抬手住的臉，開始細細地親吻。從額頭到鼻尖，到，到耳側，到脖頸……

卓炎一不地等他盡興。

直到有人來叩帳，謝淖才略顯不舍地從上起來。隨手丟了一件蓋住的子，他高聲將來人帳中，自去拿水喝。

來人頗眼，是一直追隨在他邊的那個姓周的裨將。

“將軍，翻遍死人堆才找出來一套量差不多的。”周懌向謝淖說道，將手中拎著的一套平軍甲胄奉上。

謝淖點點頭，表示滿意。

待周懌離開后，他將那套甲胄扔到面前，說：“試試。”

甲胄上面戰痕滿布，前有幾箭眼，背面則遭長刀砍，糙的甲皮翻卷著，周遭掛著已干涸凝固的赤黑跡。

卓炎盯著那鐵甲看了一陣兒，沒問一個為什麼，依言照做。

謝淖打量著著甲的作，而似乎有些生，又不似完全不懂，折騰了半天后勉強穿妥。

“以前穿過？”他問說。

點點頭，“小時候，和家兄一起在講武堂習過兵甲諸事。”

他對這個回答沒有表任何懷疑，徑自抬手將鐵胄扣上頭頂，然后說：“走罷。”

“去哪？”問。

謝淖一手手腕，一手揭開帳帷，答道：“攻城。”

……

豫州城頭一片狼藉。

平軍死傷頗多，墻多損毀，斷肢殘，火痕驚目。

晉軍的攻城戰在晨時離奇地收止，豫州守將江豫燃只當這小半日的空當是上天眷顧平軍，急命眾將士集力修補守城工事。

待晉軍攻勢再起時，平軍已能略有余力地做出抵抗，甚至打退了晉軍的第一波進攻。

江豫燃立于城頭，遠觀晉軍兵陣退跡，正下令城頭守兵再放一火箭時，目突然一跳，頭隨之哽住。

……

半浴的年輕守將遠立高墻之上，悍然不屈的氣質無人敢以小視。

“果真骨頭。”謝淖微微瞇眼，著遠方城頭，轉向旁問道：“江豫燃——卓疆麾下云麟軍中第一勇將，你認得麼？”

遭他問話的卓炎思索片刻，答說：“聽說過。”

謝淖盯著的神，目一寸不挪：“聽說卓疆令他守豫州，正是因他名字里帶了個‘豫’字。你覺得——今日這豫州，江豫燃他能守得住麼？”

卓炎垂下眼睫，“我不知。”

謝淖便沒再說什麼，揚手自背后將向前猛地推了一把。

這未曾計料的一道蠻力險些令跌落馬背，而在驚惶之下費了好些力才復坐穩，額頭已是一層細汗珠。

馬兒此力道，未經人催，便已離陣前出。

卓炎的雙手都被綁在馬鞍上，無法控韁，不得不回頭，以求助的目看向親手促這局面的男人。

然而謝淖卻無于衷。

他后的周懌手持一支點燃的松木，慢慢尾隨著，一直走城頭平軍可以看清容貌的距離方止步。

看不見神的周懌在后揚起手臂。

松木火刺眼，滾燙的焰苗只要再靠近一些，就足以燒傷座下戰馬，而被綁在馬鞍上的，足以被驚狂奔的戰馬震斷雙臂、甩至蹄下、踩踏而亡。

忽地抬頭。

寒風面而過，著鐵甲的人英武之氣然人，面上懼已然無存，眼中冷意層層堆疊，目尖刻地探向城頭。

……

江豫燃哽在頭的那道軍令慢慢地變了心頭一道逆刺，將他從里到外磨了個模糊。

他眼睜睜地看著出自敵陣的二人二馬步步侵近，目始終凝定在前方那一人上。

待對上卓炎的目時，天地仿若一剎倒旋，江豫燃猛地閉上了眼。

……

“卓帥此番奉旨歸京，可有要叮囑末將的？”

“豫燃，好好守住豫州。”

……

江豫燃睜開眼，干的頭了幾，才發出了遲遲未下的軍令：“開城門，降晉軍。”

“將軍？！”

“開城門，降晉軍！”

·

城頭的大旗被風撕扯著，發出呼呼的響聲。

天暗晚，城外二里的山坡下，晉軍正在按照謝淖的指示收編豫州平軍降卒，統領此事的周懌神不茍，親自督點兵械收繳的況。

謝淖策馬踱上山坡，打眼就見已經卸去鐵胄的卓炎。

冬夜凜風將的長發吹得四散飛揚，而仍然穿著那套滿是戰痕臟的甲，一不地站在坡頭，遙遙著豫州城墻上那八面白底降旗。

聽到后馬蹄聲，回頭，臉再平常不過。

謝淖躍下馬背，走到后。

“這些都是你的功勞。”他揚鞭指了指山下的降卒，又用鞭柄抬起的下，低頭咬上的：“豫州守軍，全殺。豫州城，送你。”

卓炎一震。

頃，說道：“豫州守軍——你要殺則殺。豫州城——你有何能耐將之送給我？”

“你是何意？”

罕見地出一笑意，而那笑意頗涼：“大晉鄂王戚炳靖的封地正在二國疆線以北，大平北境失一寸山河，鄂王則多一寸封地。他能容你張口就將一座重城賞給一個人？”

謝淖迎著那笑，抬手拍了拍的臉，“此時張口提別的男人，是想激怒我？”

卓炎不語。

謝淖卻放過，負手轉南面蒼蒼大地。

良久，他回，對說：“大平山河，巍巍壯，難怪卓疆能以命守疆土。可惜他死得早，不能親見我將他生前所守的大平北境十六州一一踏破。”

甲之下，的在奔涌，的心臟在劇跳，的戰骨在嘶囂，的每一方神思都想要沖破施于其上的錮。

而最終只是面平靜地抬手，平了被風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