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再壞我的事,我辛苦設局對付彭家留在長安的眼線之一莊穆,卻被你當場識破莊穆是被人陷害的。我費盡心思鉗制宋儉和鄭仆,你卻順藤瓜查出靜塵師太就是當年的皓月散人。我好不容易拿住了一心要做太子妃的武綺,你卻利用布下陷阱抓住了盧兆安和王媼。我心布局,你步步。若非屢生波折,我也不至于一再損兵折將;若非怕出意外,我又何需利用天地間的那煞氣做文章?”
藺承佑忽而刺聲笑了笑:“說到武綺,我差點忘了,你算無策,連我們的親事也不放過。你該清楚阿麒待你如何,可你為了日后控制東宮,明知武綺野心也要助為太子妃。那日你突然在前說提起娶妻的事,是為了我盡快求娶滕玉意?”
面對藺承佑的問,淳安郡王負手仰頭,那恬淡無愧的神,仿佛在與藺承佑閑聊家常。
“你且想想。”他回頭淡然看了眼藺承佑,“如能利用一位應劫者在舉事那晚牽絆住王府和青云觀,事更添幾分勝算,那時我們差不多已經確定滕娘子上帶劫,接下來我得確認滕娘子在你心目中的份量。結果一試就試出來了,你比我想的還要在意。”
藺承佑笑了笑,笑聲不只憤懣,還有些悲涼之意。
“可如果我沒猜錯,最初你謀算過自己和滕玉意的親事。”
空氣一默,淳安郡王止步了。
“我過生辰那晚,滕玉意為了給我送紫玉鞍特地去了西苑的致虛閣,巧你也在附近,四下里無人,你與相遇,離開的時候你好心提醒香囊掉了,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極容易讓人誤會,我只當是巧合,但如今細想,皇叔你一向聰敏過人,不想被人誤會的時候絕不會落人口實,所以當晚,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讓我誤會你與滕娘子有私,從此打消對的念頭。”
淳安郡王坦然道:“那一陣我是有過這想法,不為別的,就為父親是滕紹,如能順利娶到滕玉意,日后我趁舉事時,滕紹的鎮海軍很難不為我所用。可惜滕娘子不好拿,又是應劫之人,知道頻繁招惹邪祟后,我便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冥之井一開啟,這種應劫者就是吸引煞的最大靶子,與其費心費力討好,何不利用這一點做文章?”
藺承佑心中一刺,再次諷聲笑起來:“可惜你千算萬算,沒能算到最終是滕玉意讓你功虧一簣。”
那個縱跳冥之井的影,是整盤棋局中最大的意外。兩人同時一默,窗外雪風饕,風聲吹得窗棱呼啦啦作響,那浩浩的風聲,似能吞下天地間萬,那一晚魔作時,長安城也是這樣昏天黑地。惆惋片刻,淳安郡王長嘆道:“這世上,最難謀算的是人心……”
這聲嘆息,有憾,有惆悵,唯獨沒有懊悔。
藺承佑的表變得有些奇怪。面前站著的仿佛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融不化的冰山。
心被傷到極點,反而橫生出一種荒唐,為了確認這不是一場夢,他出右手,索著往前探了探。
“你很恨我爺娘?”滯了片刻,藺承佑收回手,偏過頭,確認淳安郡王所在的位置,“那晚皓月散人事敗,你冒著出破綻的風險派出三十多名暗衛搶奪的魂魄,對一個外人尚且如此,可見你不是全無心肝之人,但你偏偏對兄嫂和圣人格外冷酷無,我記得過去這幾年你一直與他們相甚睦,究竟從何時起你對他們有了這麼深的恨意?”
淳安郡王依舊在殿中閑散漫步,并無接話之意。
“為了崔氏?”
此話一出,淳安郡王宛如被人踢到了痛,轉過頭,出嘲諷的神。
“我記得崔氏一直被幽在南城的舊宅,時我因為好奇去看過,結果還沒進門就祖父的手下逮著了,回去后祖父呵斥了我一頓——”
淳安郡王目一冷,驟然打斷藺承佑:“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短短一瞬間,他冷峻得像變了另一個人。
“你是皎皎之子,我是暮夜微行,過去這些年發生過什麼事,你知道幾件?”淳安郡王譏誚道,“說起你七歲墮馬,你倒是記得我和你同時傷,但你恐怕不知道,我養傷那段時日,過來探我的只有你爺娘。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王,從頭到尾沒來看過我一眼。”
藺承佑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剖開了郡王上包裹多年的層層偽裝,他依舊佇立在原地,但整個人就如暗藏著驚濤駭浪的湖,再也無法維持平靜的表象。
他冷笑:“你只知時甚見到我,可知道我兩歲那年就被父王扔到了別院中?在你們盡天倫之樂的時候,陪伴我的只有娘和下人。
“我就像父王心中一個恥辱的痕跡,被他遠遠扔開了。他從不來看我,也不許我去瀾王府給他請安。除了逢年過節,不許我到外面走。你和太子在崇文館啟蒙念書時,我連國子監的大門在何都不知道,父王為了與我面,只延請諸位名師到別院為我授課。那時我年,不懂父王為何突然如此厭憎我,大了我才明白,這一切是因為我母親犯了錯。父王為了顧全皇室的面不肯休,只將常年幽在另一。我想去探母親,卻連大門都進不去。我去求我的長兄幫忙,長兄卻袖手旁觀。”
說到此,他冷地回藺承佑:“這就是所謂的親?比水還淡,比冰還冷。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父親滿口假仁假義,實則冷酷無!”
說來真諷刺,第一回帶他去探母親的,是兩個大惡人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他們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闖了那座別院,一躲就是數月,數月后的某一晚,小敏郎循聲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皓月和文清當時很驚訝,說這孩子是他們見過的耳力最佳之人,他們哪知道,那是因為他寂寞時只能一個人調琴弄樂,久而久之,耳力自然比常人敏銳得多。世人都說他識音斷律的本領天下第一,殊不知那是多個獨的夜晚練就的。
“我在別院中長到六歲,平生頭一遭到了朋友。”淳安郡王自嘲地說,“文清和皓月為了活下去,變著法子討好我。教我武功,教我道,還教我如何在人前掩藏自己的武功和力,得知我想見我母親,就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半夜帶我翻墻出去。世人都說他們是無惡不作的大惡人,可在我心里,他們比你父親這樣的‘善人’要忠義百倍。”
“那是因為他們要利用你報復圣人。”藺承佑冷冷道,“無極門害人無數,他們是首惡之徒,沒有你的庇護,他們早就被抓大牢了。”
“那又如何?”淳安郡王厲聲道,“在我最孤獨的時候,那些好人在何?皓月也就罷了,文清在我的地窖中一住就是十五年。他們從不打聽我為何一個人住在別院,也不在背后議論我是不是‘生子’。只有在他們面前,我才能自由自在地做我自己。我日夜思念母親,但我邊沒有一個人肯幫我,要不是文清和皓月出現,也許我直到母親過世前都見不到。”
提到母親,淳安郡王的表變得苦又猙獰。
見到母親前,他對母親的是極端復雜的。誠然,他深深地想念,在孩子心里,世上沒人能替代母親這個角,盡管母子很早就被迫分離了,但他依稀記得母親是如何親昵地他“敏郎”。
但他也恨。
他還太小,不明白這一切是誰造的,想來想去,只能怪母親,倘或當初母親不犯錯,他們母子也就不會分離了。
然而,這種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緒在見到母親那一刻,全被狂喜和思念所淹沒了。
母親欣喜若狂,把他抱懷中泣不聲,他在母親臂彎里啜泣著睡了小半晚,近天亮時才被皓月和文清帶走。
等到再大些,母親告訴他:沒有背叛他的父王,這一切是被長子藺效所陷害的,與那位名曾南欽的娘家舊友只私下見過幾面,從頭到尾沒有私。父王之所以冷待他,是因為懷疑他是曾南欽的私生子,只要能證明當初與曾南欽并無首尾,父王就會待他如從前一樣好了。
比起這個,藺敏更希母親能回到瀾王府,但因為母親的這句話,他開始找尋真相。
“這一查,就是近十年。別說那件事過去了好幾年,便是新近發生,又如何能證明一個人和一個男人并無私?但我堅信母親不會再騙我。十六歲那一年,我羽翼漸,皓月散人頂替靜塵師太接掌玉貞冠觀后,手中有了大筆銀錢,而我則利用瀾王府每年撥到別院的例銀,在皓月和文清配合下,暗中豢養自己的人馬。也就是這一年,我查到了當初玉尸作時的一位幸存者,此人名春翹,被關押在大理寺的死牢中,不記得山上都有哪些人,但認出了曾南欽的畫像,說親耳聽到此人對玉尸說自己是男子,在玉尸面前,無人敢撒謊,春翹還說,當時藺效和瞿沁瑤也在山上,這件事他們也可以作證。”
淳安郡王的臉沉仿佛要下雨:“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兄嫂一直都知道真相,但過去這些年他們不但任由我父王懷疑我的統,還任由滿長安的人在背后說我是‘生子’。我知道,長兄因為我母親的緣故,歷來不大喜歡我,但即便父王不許他們來看我,他們也隔三差五就給我送食,沖著這份關照,我對他們由來只有激沒有半分憎恨,直到得知真相,我才知道他們比這世上所有的魔都要虛偽惡心!”
那日他帶著查到的這一切,興沖沖到瀾王府去見父王,父王年歲已高病臥在床,看到小兒子呈上的種種證據,只淡淡揮了揮手。
“下去吧。”
藺敏如同被兜頭淋下一盆冷水,一下子僵在了床側,父王明明看完了這些證據,為何對他還是如此冷淡?
接著,他聽到父王令人長兄和長嫂進屋,那一瞬他心里全然明白了,當初就是因為長兄證明母親與曾南欽“有染”,母親才落到了今天的田地。
許是長兄新近又給父王看了更多證據,所以父親并不肯相信他和母親。畢竟比起歷來厭憎的小兒子,父王自然更愿意相信大兒子的說辭。
他的努力了笑話。
“那之后沒多久,父王就病逝了。母親被幽多年早就垮了,之所以苦苦支撐,不過是盼著有朝一日看到我的境有轉機,聽說我父王到死都不原諒,一慟之下也離世了。”藺敏的語氣冷如鐵,“你問我為何對你爺娘冷酷無,為何不問問他們為何對我沒有半點惻之心?我母親背了一世污名,連帶我也深陷泥淖,而這一切全拜你父親所賜!”
自小他耳力過人,無論他走到何,總能聽到那些貴婦在背后悄悄議論他:“人倒是好的,只可惜有個那樣的娘。”
“到底是不是老王爺的親骨,還真不好說。“
這些話語就如淬了毒的箭,一次次扎他的膛。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和你們的境迥然不同。你爺娘面上待我親厚,其實假假意。清虛子對你們幾個非打即罵,待我卻極為客套。圣人和劉皇后口口聲聲對我們一視同仁,但真到了說親之時,為你們挑的不是王鄭鄧武的后裔,便是外地強蕃的千金,到為我挑時卻總是些低階員和外地貴胄的兒。這些虛偽和矯,我早就惡心了。”藺敏猛地笑起來,只是笑聲比外頭的風雪還要寒涼,“沒人會站出來說明當年的一切,沒人會大聲告訴天下我母親沒背叛過我父王,我心里比誰都清楚,要讓這些人閉,除非長安城我一人說了算!我差一點就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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