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被人撞見他們藏在此,難免會惹來誤會,因此藏起來還不夠,藺承佑還示意滕玉意用他教的那套功心法屏住呼吸。
滕玉意照做,藺承佑教的桃花劍法據說是道家終南山的一位開山祖師所創,走的是正大恢弘的路子,端的是華蘊,自從練了這套劍法,自覺真氣綿綿涌,無論是練功或是屏息,都比常人簡易不。
兩人無聲無息躲在樹后。
來人有兩個,一個在前,一個在后。
前頭那個是男人,練過武功,腳步又輕又穩。
后頭的則是一位子。
很快就到了近前,前頭那男人停下腳步,查探一圈并未聽到明顯的人聲,用很低的聲音說:“此地還算清凈,我同你說兩句話就走。”
子道:“太子有話請直說,若是離席久了,回頭妹妹該找我了。”
滕玉意和藺承佑一愣,是太子和杜庭蘭。早知道是他們,方才不如直接迎出去。這下好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太子低聲說:“我讓人送的信你看了嗎?”
杜庭蘭默了默:“還沒拆看。”
太子一滯:“你對我總是百般回避,到底是瞧不上我這個人,還是有別的什麼顧慮?”
杜庭蘭聲音有些發,不知是惶恐,抑或是害臊:“太子言重了。殿下龍章姿,心仁厚,臣對太子只有欽佩和尊重,何來瞧不上一說。”
“那你為何不收我的贈禮、不肯出門與我相見?你是不是怕我對你并非真心,你可知道,我對你有好并非一日兩日了,阿娘也很喜歡你。”
杜庭蘭惶然道:“承蒙皇后和殿下錯,臣豈敢——”
稍頃,杜庭蘭似乎鎮定了幾分:“斗膽問殿下一句,殿下才見過臣幾面,連臣的脾都不大清楚,為何就認定我好呢。”
太子仿佛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擔心我對你只是一時心來?”
杜庭蘭沒吭聲,但沉默中自有一份的倔強。
太子啞了片刻,低聲笑道:“你這樣子就很可。我很喜歡。”
杜庭蘭氣息愈發紊,但仍執意道:“殿下請認真……回答臣的問題。”
太子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鄭重:“你放心,我對你并非心來。有些話本不宣之于口,但既然你想問個明白,我就細細告訴你。
“第一回見你是在樂道山莊,你錦心繡口固然讓人萌生好,但我知道這世上言清行濁的人多,表里如一的人,所以那回只是知道你是杜公的兒,并未對你多留意。結果那之后見你,你次次都讓人刮目相看,玉真冠觀,你主把撿到的寧心蓮還給旁人。驪山上,你第一個回去幫那位傷農婦。浴佛節那晚,你弟弟不慎踩了一位老婦的腳,你不但留下來賠罪,還把上的銀錢贈給那對祖孫。你妹妹出事,你哭得鼻紅眼腫,你妹妹在大寺避難,你不顧危險也要陪妹妹在寺中住。你不只待人赤誠,姐妹間的誼也很讓人容,我雖沒有正面與你打道,但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有些人越接越想疏遠,有些人卻越接越心儀,你心腸,人如其名。”
“那回阿大還沒告訴你盧兆安對你用過蠱的真相時,你就讓他把這些事統統告訴我,說阿爺教你坦坦做人,勸我趁早打消念頭。過后你得知盧兆安用蠱害人,因為怕他再禍害別的子,竟不怕損壞自己的名聲,主到大理寺做口供指證。我弄明白來龍去脈后,對你說不出的憐惜,而且經過這件事,我才知道你不只心地純善,更是剛毅果敢。”
杜庭蘭沒言語。
“還覺得我是心來嗎?你以為我只見了你幾面,殊不知我心里早就知道你有多好了,不然我為何會請旨求你做太子妃?”太子聲音越來越低。
杜庭蘭慌挪步,隨即那腳步聲又頓住了,不知是被太子牽住了手,還是被太子攬了懷中。
滕玉意聽到料相的聲響,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再瞄邊上,藺承佑的耳朵居然也紅了。
藺承佑皺著眉頭閉著眼睛,心里苦不迭。
誰能想到這麼巧撞上阿麒對杜庭蘭表白。
偏巧他又跟滕玉意在一起。
這會兒再出去只會讓雙方都尷尬,只好生生著。
好在兩人迅速又分開了,杜庭蘭掙扎著說:“我……我得走了。”
太子似乎又拽住了杜庭蘭:“你明日能出府麼?”
杜庭蘭沒說話,但低的呼吸顯示現在心頭很。
太子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笑道:“那回我聽人說,若是一個郎君慕一個子,自會想方設法跟待在一起,為了能見上一面,不惜想出諸多拙劣的借口,日后我也懶得再像從前那樣找借口了,我就是想多見見你。”
藺承佑耳邊一炸,什麼做賊心虛,這一刻算是領教了。這話聽上去,怎麼有點像在說他,下意識瞄了瞄滕玉意,滕玉意抬頭觀賞頭頂的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藺承佑在心里把太子臭罵一通,剖白心跡就剖白心跡,扯這些做什麼?什麼“拙劣的借口”,他的借口可從來都是明正大的。
一直到太子和杜庭蘭離去,樹后的氛圍仍說不出的古怪。
末了還是藺承佑率先開腔:“……捉妖事大,記得明天早些出發。”
很義正嚴辭的口吻。
滕玉意這回沒再抬頭欣賞月了,而是很認真地觀賞那邊一叢花蕊秾艷的玉簪花,聽到藺承佑這麼說,噢了一聲。
怎知外頭又有人來了。
藺承佑和滕玉意飛快互一眼,只得重新躲回去。
這回來的是一群人。前頭是兩位夫人,后頭跟著好些婢。
藺承佑和滕玉意同時腹誹一句:怎麼沒完沒了的。
然后,愈發屏息凝神。
兩位夫人他們都認識,一個是戶部尚書柳谷應的夫人,另一個則是臨安侯的兒媳林夫人。
兩人仿佛有些醉意,邊走邊嘆氣道:“里頭太熱了,還是外頭涼爽,這地方清靜,在此歇一歇吧,欸,我方才在席上問起朝廷給香象書院的孩子們指婚一事,你為何一個勁地沖我使眼?”
說這話的是林夫人。
柳夫人道:“我是看你提起淳安郡王,怕你一鼻子灰,好心幫你岔開話題罷了。”
林夫人訝笑:“這話從何說起。世人都知道淳安郡王尚未娶妻,往日也不知多人家想與郡王殿下結親,可惜郡王殿下一概推拒了,說起來殿下也有二十多了,一直不定親,料著是沒相中長安城中的仕,我這娘家外甥可不一樣了,出范盧氏,年初才來長安,琴棋書畫樣樣出眾,模樣你也瞧了,水中芙蓉似的,眼下年歲是小些,但明年也就及笄了,若是郡王殿下瞧見,說不定一眼就相中了,我說讓這孩子明年進香象書院念書,無非是想做回人。”
柳夫人笑道:“你我自小好,有些話只能說給你聽。你打消這念頭吧,我聽老爺說,郡王殿下多半有了意中人,前日郡王殿下還在前打聽宗室王爺都是如何辦親事的,說不定過些日子就會直接請旨了,真要指了婚,哪還等得到明年。”
藺承佑一震,怪他這幾日忙著查案,竟不知皇叔有了意中人。
滕玉意也很吃驚。
林夫人笑問:“郡王瞧上哪家的娘子了?”
“不知道,都猜測是某位外地員的兒,說不定剛來長安不久,不然為何郡王殿下以前沒靜。還有人說,興許就是滕將軍的兒,因為今年來朝的這些外地員的兒,就數這孩子才貌最出眾。上回在玉真冠觀遇見大邪,聽說就是這孩子帶著同伴們逃出去的,郡王殿下神仙似的人,尋常的子料也瞧不上。”
滕玉意暗暗皺眉,這些話未免傳得太離譜了。
眷們會關注這些事也不奇怪,皇室子弟聯姻事關前朝,前朝的丈夫們不便公然打探,只好改而讓院的眷借著閑談流消息。
這當口有婢尋過來,柳夫人和林夫人便走了。
滕玉意一轉頭,才發現藺承佑臉很難看。
藺承佑面難看歸難看,怕接下來還有第三波人,看了滕玉意一眼,很快松開了眉頭,說句“明日記得早些出來”,閃朝另一邊走了。
***
翌日滕玉意沒睡懶覺,一大早就起來了。
梳好發髻換完道袍,坐到妝臺前把程伯送來的假面一不茍在自己臉上。
好后,對著鏡子左顧右盼,鏡子里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龐,除了眼睛和是自己的,別的地方都與自己五相差甚遠,越看越不順眼,皺眉對春絨和碧螺說:“問問程伯,這面有點丑,能換張漂亮點的嗎?”
春絨和碧螺愕然相顧,往日娘子易容只求不被人認出真容,今日怎麼挑剔起面的丑了。
碧螺無奈道:“婢子去問問。”
不一會,碧螺捧著幾副面回了屋:“程伯說他這還有幾幅,但都不大好看,易容弄得太漂亮的話,就該惹旁人注意了,娘子今日又不是出門赴宴,怎還在乎丑,就用這個吧,至不起眼。”
滕玉意撐著一邊臉蛋,不大耐煩地打量鏡子里的人,仔細想想,自己好像是有點無理取鬧,易容麼,當然是要讓人認不出才好,于是打消了這古怪念頭:“好吧。”
裝扮好后,滕玉意讓端福也去易容,自己則坐在窗邊仔仔細細抹拭小涯劍,好了正要用早膳,程伯過來說:“王世子來了。”
程伯語氣有些遲疑,鬧了半天娘子是要同王世子出門。
滕玉意一聽這話也顧不上用膳了,二話不說就帶著端福出了門,藺承佑昨日一再強調要早些出發,說不定他回城后還有旁的安排。
出門就看見藺承佑騎馬候在門外。
天還著淡淡的青,藺承佑玉金冠,周廓被晨曦鍍了一層金邊似的,后則是青云觀的犢車,連車夫都是現的。
“上車吧。”藺承佑打量滕玉意一眼。
滕玉意高興地應了一聲,讓端福同青云觀的車夫坐在外頭,自己掀簾上了車。
拐過巷口,沿著出城的方向走了沒多遠,便到了銀春巷了,再前方,是長安很有名的一家饆饠店。
藺承佑控韁勒馬:“我還沒用早膳,吃點東西再走吧。”
滕玉意聞見巷子里飄出來的香氣,才意識到自己出來太急也沒顧得上用早膳,于是在車里說道:“好。”
藺承佑似乎對這些大街小巷的食肆很,主家一看到他就熱地迎出來:“世子來了。這位是——”
藺承佑笑道:“青云觀新收的師弟,無為就行了。”
滕玉意裝模作樣行禮:“貧道稽首了。”
主家熱得不像話:“道長快里邊請。”
“想吃甜的還是想吃咸的。”藺承佑轉頭問滕玉意。
滕玉意想了想:“甜的吧。”
藺承佑就讓主家做四份饆饠呈上來,兩份送給店外的端福和車夫,兩份呈到桌上,他自己那份是放了蟹黃和天花蕈的咸口饆饠,給滕玉意的則是澆了酪的櫻桃饆饠。
兩人坐在靠窗的桌邊,安安靜靜對坐著用膳,金燦燦的晨探進窗口,為兩人的臉龐蒙上一層和的彩。
滕玉意對這份饆饠的滋味很滿意,藺承佑平日為了辦案經常走街串巷,了就在街邊隨便買點吃的填肚子,論起找吃食,恐怕長安城沒幾個人比他強。
藺承佑很快就吃完了,用巾櫛凈了手面,看滕玉意仍在慢條斯理地品嘗,便耐著子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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