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郡王詫異道:“存心如此?那人目的是什麼?”
三人默了一下,指不定是奔著車里的那些眷來的,一邊是彭震的妻,另一車是李遠的妻,這二人……
一個在雄踞一方的強蕃,另一個是頗蒙圣寵的新貴,京中有人因為嫉妒而生事,倒也不奇怪。
淳安郡王思量著說:“還好車里都是將門之,膽子不算小,若是一下子嚇得神志失常,那可就麻煩了。”
顧憲想了想:“說起車里的眷,那位李娘子當真沉穩聰慧,當時承佑一到就問出了何事,大多數眷都嚇得口齒不清了,只有還能勉強說清來龍去脈。說起來也夠險的,鬼回來撲襲李娘子時,還好承佑帶著一能長能短的法,否則也不能及時把人救下。”
剩下的話不必說,今晚只有承佑一個人會道,為了救人勢必要追出去,在外耽擱久了,不但對李娘子名聲有損,承佑也麻煩。
這時院子里有位管事迎過來說:“郡王殿下總算回來了,先前小人出去布置宵夜,回來房里就多了些香囊、團扇、香餅、詩箋……看著像子之,不知該如何置?”
顧憲訝道:“該不是對王爺示吧?”
管事垂首表示默認。
顧憲笑起來:“沒想到長安娘子跟我們南詔國的孩一般直率大膽。承佑,你房里該不會也堆著一大堆吧。”
藺承佑正要接話,管事又說:“國子監的杜博士有事求見,殿下見還是不見?”
淳安郡王一怔,若非急事,也不會這麼晚來拜謁。他點點頭說:“快請杜博士進來。”
顧憲便自行回廂房了,藺承佑原本也要回房,想了想,忽又負手跟上淳安郡王。
淳安郡王奇道:“你不回房歇息麼?”
藺承佑隨他進了房間,徑直在一旁榻上袍坐下,笑道:“我了,到皇叔這討點宵夜吃。”
不一會杜裕知隨下人進來,簡單寒暄幾句,就直率地稟明了來意。
淳安郡王驚詫莫名,然而沉下心來一想,杜裕知一向是京中最正直最有傲骨的文臣,若非急等著救命,絕不至于厚著臉皮深夜過來討浴湯。
他震驚片刻,咳嗽兩聲道:“既是為了救人,杜公不必覺得難為,我正要沐浴焚香,杜公在此稍候片刻就是。”
杜裕知自是激不盡。
淳安郡王一走,房里就只剩藺承佑和杜裕知了。
杜裕知拘謹地飲了一口茶,不經意一抬頭,就見藺承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杜裕知早知道藺承佑頑劣不羈,當即戒備地掃了他好兩眼,確定他不像要刁難自己的樣子,這才重新坐直子。
可就在這時候,藺承佑冷不防開了腔:“敢問杜公,貴府那位老媼的親戚是突發急病麼?”
杜裕知茫然思索起來,來時還未聽說有此事,直到晚間妻子才突然令人傳話,嗯,應該是突發急病沒錯。
“回世子的話,正是急病發作。”
藺承佑:“頭一回聽說用浴湯做藥引,可知是哪位醫工下的方子?”
杜裕知搖頭:“這……杜某也不知,只知急需藥引救命。”
藺承佑笑了笑,沒再接著往下問。
杜裕知暗松了口氣,就聽耳房門響,淳安郡王像是怕杜裕知久等,很快就沐浴完出來了,將手中的水囊遞給杜裕知,正道:“也不知夠不夠,我令人在浴斛守著,若是不夠,杜公只管令人傳話。”
杜裕知肅容接過浴湯,千恩萬謝告辭了。
這時管事領人送宵夜,淳安郡王讓管事去鄰房邀顧憲,又對藺承佑說:“你不是早說了,這會倒不見你了。”
藺承佑把茶盞擱回案幾,笑道:“不了,我才想起還有點事要代阿芝邊的人,還得出去一趟,皇叔你們吃吧,不必等我,我回來就歇了。”
***
滕玉意在房里等了一陣,遲遲不見姨父派人回話,干脆坐在桌前,從鏤空牙筒里取出一牙箸,蘸了水寫寫畫畫。
杜庭蘭在鏡臺前卸了簪環,走過來一瞧:“在寫什麼?”
滕玉意若有所思把那個“三”字抹去,托腮嘆道:“今日見了李淮固,我倒想起不小時候的事。”
杜庭蘭一向心細如發,也思忖著坐下:“我記得李淮固小時候靦腆多了,今日看說話,倒是比從前沉穩不,聽說阿爺如今也是一方要員,想來這幾年沒在阿爺邊歷練。”
滕玉意歪著頭想了想,李淮固的父親擢升比前世快多了,如果沒記錯,前世死的那一年,李遠還只是阿爺淮南道轄治下的蘇州刺史,沒調任浙江,更沒兼任浙東都知兵馬使……
今日這一見,才知李淮固的父親已是一方要員了。
不過經過這幾樁事,早已習慣這一世的事與前世的記憶不同了,只是心深,仍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時外頭忽有人敲門,滕玉意等不及,親自去開門,果然是碧螺回來了。
碧螺微微著氣:“不好了,中門全都落了鑰,聽說宿川出了怪事,幾位國舅怕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到驚嚇,下令在眷的院落外嚴加看管,選的都是一等護衛,嚴各院串門。奴婢沒法托人傳話,也不知道杜老爺在前頭如何了。”
杜庭蘭啊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滕玉意心如麻,走到暗輕輕敲了敲劍柄,劍幾乎只溫熱了一下,就冰冷如水了。
“來不及了。而且白日我同端福說好了,他晚間會在月明樓東北角墻外的中巷里等消息,只要姨父取到東西,碧螺就會給端福送話,現在中門一鎖,兩下里都得不到消息,我得趕快去傳話,省得端福和姨父一直苦等。”
說著了懷里的禿筆,隨意找了件披風披上了,杜夫人和杜庭蘭見狀忙說:“你別去,讓碧螺們去。”
滕玉意說:“碧螺不會翻墻,我多懂點招數。再說院子里人多眼雜,中間又隔了窄巷,端福子謹慎,如果不能確定是我,未必肯現,假如碧螺高聲嚷他的名字,定會引來護衛,所以還是我去最快。”
不容分說掩上門,下樓尋到東北角,果見墻外有一株柳樹,低聲就要喚端福,恰巧外頭窄巷里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快步走過,想是護衛巡防。
滕玉意斂聲屏息,等墻外回歸安靜,兩手向上一攀,悄悄爬上了墻頭。
自從練了桃花劍法,姿就比從前輕捷許多,回來后又跟霍丘學了不招數,爬墻完全不在話下。
攀到墻頭坐直子,迅速朝四下里一看,居然一個人也沒有,莫非端福方才為了避人躲開了?
正猶豫著是跳下去還是翻墻回去,就聽不遠有腳步聲走來,是個男人,而且只有獨自一人。
滕玉意二話不說就要往回跳,那人卻冷不丁了一聲:“王公子。”
滕玉意子一晃險些沒掉下去,竟是藺承佑。
坐穩子扭頭朝下看,就見藺承佑在巷中負手仰頭著。
心中驚疑不定,勉強出一笑容:“世子?”
藺承佑笑了一下:“你在找端福麼?”
滕玉意想了想,干脆跳巷子里:“世子瞧見端福了?我有事要找他,哪知各都落了鑰,婢送不出話又不會爬墻,只好我自己來了。”
藺承佑懶洋洋舉起一樣東西:“你在等它吧?”
滕玉意怔了怔,藺承佑手里的是一罐水囊,而且他似乎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還故意在面前晃了晃水囊。
滕玉意聽到水聲晃,臉驀然一紅。
“你——”
“這是皇叔的浴湯。”藺承佑一哂,“下午你讓端福潛進飛逸閣,原來是為了浴湯,了我的還不夠,連皇叔的浴湯都騙。”
滕玉意窘得無地自容,左右瞄了兩眼,打著哈哈笑了笑,然而從臉頰到脖頸,皮幾乎一霎兒就變紅了,被月一照,活像染了胭脂似的。
藺承佑睨了幾眼,莫名覺得眼,咦,上穿的布料竟跟他白日那件襴袍一模一樣。
他挪開視線:“你一個小娘子,弄這麼多男人的浴湯做什麼?別告訴我是為了好玩,嘖,我都替你臊得慌。”
滕玉意原本還想好好解釋解釋,被他毫不留指責一通,愈發恨不得鉆進地里,瞪他一眼道:“當然是為了辦正事,緣故麼,下午我已經跟世子說明了,怎奈世子不信。”
藺承佑抱起了胳膊:“為了供養你那把劍?劍里的靈說的?”
滕玉意沒吭聲。
藺承佑譏諷道:“你就不會好好同我說麼,非要我的浴湯?”
滕玉意奇道:“如果我好好同世子說,世子就會把浴湯給我?”
藺承佑一噎,他見過無數道家至寶,頭一回聽說要男人浴湯供奉的,假如滕玉意照直同他說,他定會因為覺得荒謬斷然回絕。
他呵了一聲:“滕杜兩家那麼多男人,為何偏要旁人的?”
“因為只有你們的浴湯才算胎息羽化水,旁人的浴湯會損壞我這劍的靈力。”
“又是劍里的靈說的?”藺承佑哼笑一聲,“行吧,你既然到了我的,為何還要找皇叔討要?”
滕玉意:“下午世子在溫泉池里沐浴,水里不小心摻雜了旁人的浴湯,靈不肯洗。”
藺承佑了下,好個矯的靈。想到又一次暗算他,他就氣不打一出來,假裝在他面前絆倒,暗中卻把一整囊的桃酒灑到他上。
滕玉意瞧他一眼,低頭行禮道:“我不該令人世子的浴湯,這是我的不是,我自愿向世子賠罪。我這劍剛從彩樓回來就不行了,事來得太急,我也想直接跟世子討要,可是又……又……實在說不出口。我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藺承佑一哼,說得好可憐見。
滕玉意把小涯劍取出來給他瞧:“世子瞧吧,劍靈馬上要死了。”
藺承佑:“靈死不了,充其量靈力大幅減弱。”
滕玉意一愣,死不了麼?沒好氣地說:“世子手邊的法數不勝數,損壞一兩件對你而言算不了什麼,可是小涯劍既然認了我做主人,我就得好好護著他,在我手里別說損壞靈力,一點累一點都是不的。”
藺承佑耳朵,自從與打道,沒見識上這軸勁,對邊的人和看得極重,簡直比他還要護短。
滕玉意說完那番話,向藺承佑攤開手:“世子問完了吧,淳安郡王既然已經把浴湯給我姨父了,這東西就是我的了,世子可以把東西還給我了嗎。”
藺承佑沒吭聲,話是問完了,看手中黯淡的劍,的確也撐不了多久了。
然而他心里還是覺得不對勁,滕玉意令人他的浴湯,卻讓姨父當面向皇叔討要浴湯,莫非之前就聽說過皇叔的為人?所以確定皇叔一定會給?
想當面問問究竟是怎麼想的,又覺得好像沒必要。
而且,他一想到滕玉意用皇叔的浴湯泡的小劍,心里就說不出的古怪。
罷了,先把這法救“活”再說,至于又一次暗算他的事,稍后再跟清算。
他把水囊遞給:“拿著吧。”
“多謝世子。”滕玉意高興地手去接,誰知還未接到手中,水囊就摔倒了地上,瓶蓋一松,囊中的浴湯瞬間淌了一地。
滕玉意一呆,急忙蹲下來去撿,可終究遲了一步,囊中的水很快只剩個底了。
滕玉意抓著水囊看了一晌,再抬頭時,杏圓的眼睛里已然有了淚花。
“藺承佑!”咬牙切齒從齒里出一句話。
藺承佑著水囊發怔,鬼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麼,居然沒拿穩水囊,眼看滕玉意一下子氣哭了,他竟有些無奈,以他的手,若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別說滕玉意不會相信,連他自己也覺得說不通。
滕玉意氣得臉都白了,藺承佑就是故意的,他無非氣下午暗算過他,但如果能當面討要來浴湯,何至于出此下策。
看樣子小涯的靈力是救不了了,即便小老頭活著,也會變一件毫無法力的廢品。心中恨得不行,虧前幾日還覺得藺承佑是好人。錯,此人何止囂張,簡直可惡至極!!!
“藺承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膛劇烈起伏著,要不是尚存最后一理智,真想抓花他的臉。
藺承佑像是猛然回過了神:“我的浴湯是不是也能用?”
滕玉意眼睫上還掛滿淚珠,怒容卻一滯。
“我賠你就是了。不能要溫泉池里的,只能要浴斛里的對不對?”
滕玉意喜出外,哪還顧得上生氣,忙含淚點點頭:“是的。”
“你在此等著,我先前做了安排,短時辰不會有人來此巡查,我稍后就來。”藺承佑邊說邊向后退了幾步,一個鷂子翻,影消失在屋檐上。
滕玉意著空的窄巷,心里七上八下,藺承佑真愿意把浴湯給嗎,不會又打算坑吧。而且來了這麼久,一直沒看見端福,滿腹疑團,在原地干等了一會,唯恐被人撞見,翻墻回到月明樓的院墻里,直到再次聽到腳步聲,才把腦袋探出墻角,確定是藺承佑,悄悄從墻上跳下來。
藺承佑換了裳,鬢角還是漉漉的,臉上掛著水珠,眉目致絕倫,一從屋檐上跳下,就沖滕玉意招手:“你手不行,翻墻當心水灑出來,就在這兒供奉吧。”
滕玉意看他手中端著一個酒甕,足足比淳安郡王的水囊大上一倍,到了他跟前,還沒開口說話,先聞到他上清馥的香氣,似竹非竹,清幽絕俗,自小也算見過不名貴香料,從沒聞過這樣好聞的澡豆。
藺承佑揭開甕蓋,里頭果然盛著一大甕清的浴湯,輕輕把甕放到地上,湯面震,泛起一團團細小的漣漪。
兩人著浴湯,都有些不自在,末了還是藺承佑臉皮更厚,主開口說:“把劍放進去吧。”
滕玉意嗯了一聲,拔劍出鞘,小心翼翼把劍沒湯中。
等了片刻,小涯劍毫無靜,藺承佑狐疑地說:“靈怎麼跟你說的?是這樣供奉的麼?”
滕玉意思忖道:“小涯只說要用胎息羽化水洗子,論理泡進去就可以了。”
話音未落,水面劇烈地漾起來,只一個錯眼,小老頭就從劍里鉆出來了。
“喲吼!”小涯歡快地攪浴湯,“哇哇哇哇哇哇!太舒服啦!老夫活過來了!”
他邊說邊往水里猛地一鉆,旋即又探出子,原本青灰的臉一下子變得又紅又亮。
“咦嘻嘻!哦吼吼!好舒服,真痛快!”小涯舀了大把浴湯使勁自己膛,口中怪笑聲不斷,“這湯真香,嘻嘻嘻嘻嘻,老夫從來沒有泡過這般正宗的胎息羽化水,藺承佑,你小子不錯!你好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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