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第一天,長安街道寥落。除了各大寺廟道觀之外,長安百姓都窩在家里,哪兒也不去。要直到初三開始,各家才開始互相宴請,走親訪友。
黃梓瑕一個人向著永昌坊走去,在寂寂無人的巷陌之中,向著王宅走去,卻發現有個長得頗為清秀的年,正在巷口與兩個小孩一起玩毽子,一邊得意洋洋地數著:“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旁邊的小孩兒都急死了,說:“你快點啊,我們都等著玩呢!”
“你們不懂了吧?踢毽子,別人還沒停下來,你們都不能玩的……”
黃梓瑕不由得笑了,他:“景恒,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搶小孩子毽子玩?”
“啊,黃姑娘你可算回來了。”景恒這才停了腳,把足尖上的毽子丟還給那些小朋友們,然后朝走來,“王宅的人怎麼沒一個會說話的,看上去怪森的。”
“人家又不是自己愿意當聾啞人的,不會說話也是無可奈何。”黃梓瑕說著,見他已經走到旁邊槐樹下,解開系在那里的兩匹馬。一匹是栗馬,還有一匹是那拂沙,一解開韁繩便歡快地朝著跑了過來,用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抬起的手。
黃梓瑕著那拂沙的脖子,問:“去哪兒?”
“城南滈河。”
滈河與潏河同在長安之南,匯聚便是香積寺。
冬日的滈河平緩清淺,兩岸煙柳早已落盡了樹葉,禿禿的枝條在尚凍著薄冰的河岸上飄拂。黃梓瑕看見舒朗長枝下站著的影,清風吹他一的白,拔秀逸,如同玉樹憑風,赫然就是李舒白。
縱馬奔到他面前,然后自馬上跳下,抬頭看他,問:“王爺找我可有事麼?”
李舒白向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皺眉許久卻不開口。
黃梓瑕看他的模樣,忽然明白了他這般遲疑踟躕的原因。的目向后面的香積寺,低聲問:“找到鄂王了?”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
“走吧。”黃梓瑕牽過馬韁,毫不猶豫,重又翻上馬。
李舒白的滌惡自然不肯跟在那拂沙后,幾步就越過了它,還得意地打著響鼻斜睨它。
黃梓瑕拍了滌惡的頭一下,抬頭看向李舒白:“王爺速度可真快,我們昨夜剛剛討論過,今日就發現鄂王的蹤跡了。”
“好歹我手下有這麼多人。”李舒白揚頭看向香積寺,沉聲道,“而且,長安雖大,但他能去的地方,也就這麼幾個。”
黃梓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心里閃過一疑,卻并沒出聲。
他看出了的遲疑,說道:“我……不想一個人去見他。”
轉頭看他,清晰地看見他面容上的恍惚遲疑。明白,在一切都還未水落石出之時,他與鄂王李潤兩人,確實不知如何單獨相見。
“我不知道,我和七弟見面時,究竟要如何做,又該如何說……”李舒白輕嘆了一口氣,眼著蒼蒼遠山。黃梓瑕看見他側面的廓,清朗秀如遠山近水,只是這麼好看的面容上,蒙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猶疑,仿佛煙嵐籠罩,雨風片。“我……真的有點害怕,怕聽到真相,怕他是真的恨我,又怕他是人所制,怕那個幕后黑手的真相……”
“你不是曾對我說過嗎?”黃梓瑕放緩了那拂沙,凝視著他,“該來則來,無可逃。還不如直面即將到來的一切,至——”
從馬上手,輕輕覆蓋住他的手背,聲音清澈而平緩:“我始終在你邊。”
他曾對說過無數次的話,此時由口中說出,讓他不由自主地翻過手掌,將的手握住。
兩人一起向著香積寺而去,一路上香客絡繹。在山門下馬,他們跟著人流沿階向著山上而去。
香積寺是長安名剎,寺高塔巍峨,殿閣莊嚴,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香客如織,氤氳香煙籠罩在各殿之,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穿過熱鬧非凡的各殿,到了香積寺后山。小道無人,一路過去盡是落葉枯枝。在小徑的盡頭,有個人手持一柄掃帚,在緩緩掃著路上的枝葉。
李舒白著那個著布,一心一意在掃地的男子,在松下停下了腳步。
黃梓瑕隨著他的目,看向那個人。這個低著頭,穿著布僧,卻還未剃度的人,約莫二十來歲模樣,皮瑩白純凈,五十分秀。他的額頭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襯著他雪白的皮和墨黑的頭發,顯出一種異常飄渺的出塵氣息來。
平時看慣了他著綾羅綢緞,朱紫服,而如今一素布,不加紋飾,卻似乎更加襯托出他的氣質。
他掃著地,一階一階,認真而近乎虔誠地掃下去。
而他們也沒有聲張,只靜靜地站在小徑的另一邊,看著對面的他。
樹葉已經落完,寒風帶下了幾枯殘的細枝,落在李潤已經掃過的地方。他回頭看了看,便又拿著掃帚往回走去。
走了兩步,他終于察覺到什麼,緩緩回頭看向李舒白和黃梓瑕所在的地方。
他的目定在李舒白的上,因為極度的震驚與恐懼,面容上的微微搐起來。他呆立在那里,手中的掃帚輕微的“啪”一聲,掉在了臺階青石之上。
遠的鐘聲,悠悠傳來,在幽壑山林之中回,崇山峻嶺的回音一層層漾在他們的耳邊,久久不絕。
李舒白向著他走去,步履略有沉重,但一步一步卻走得毫無猶疑。他向著李潤走去,李潤終于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轉,想要逃離。
而李舒白已經走到他的邊,淡淡道:“古木無人徑,深山何鐘。泉聲咽危石,日冷青松——”
李潤的,不由自主地下來,虛弱地靠在后的松樹之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李舒白直視著他,緩緩地說:“七弟最喜歡的王詰詩句。如今你得償所愿,居住在王維詩意中,四哥是不是應該恭喜你呢?”
李潤靠在背后松樹上,用力咬住自己的下,竭力控制自己的緒,可任他如何努力,臉上突突跳的與越睜越大的眼睛,還是泄了他心中的恐懼與憤恨。
李舒白看著面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弟弟,只覺得心口一陣鈍痛,讓他一時口哽住,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黃梓瑕走到他的后,向李潤行禮:“見過鄂王爺。”
李舒白這才鎮定心神,問:“七弟為何要獨自居于此呢?那日你從翔鸞閣消失,震驚了朝野上下,也使四哥我備質疑。直至昨日,四哥才打聽到香積寺后山冷僻居,冬至后一天來了一位居士,頗有幾個手利落的武士在保護——我想或許就是七弟你了,因此才過來拜訪。”
黃梓瑕環視四周,卻不見保護李潤的武士,想來應該早已被李舒白遣人解決了。
李潤咬牙關,站在他們面前,始終不肯開口,只用一雙悲憤哀戚的眼睛,死死盯著李舒白。
李舒白見他這樣,嘆了一口氣,說:“七弟,今日四哥只想來問一問你,這些年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李潤目如利刃如寒冰,含著無限怨毒。這目讓黃梓瑕想起王宗實,毒蛇般的冰冷目,居然如出一轍。
“誰是……你的七弟?”
李潤終于開了口,聲音艱而蒼涼,一字一字從口出,怨毒無比。
李舒白一不地站在他面前,目直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李潤用力呼吸,想要將自己口那種激憤下去,然而他呼吸抖,口鼻中噴出的稀薄霧氣遮掩著他的面容,看不出他究竟是害怕多一些,還是怨恨多一些。
他聲音含糊地說:“李潤此生,只想找一個安靜之所,研讀佛藏……卻沒想到……沒想到只因想留下瞻仰一眼佛骨,竟就此失去了逃生之機……”
李舒白聽他語不調,言語破碎,便打斷他的話,說道:“七弟,走吧,無論你心中對四哥有何見,無論你有何害怕恐懼之事,還請你隨我回去,還我一個清白,或者,說清楚究竟四哥有何罪過,讓你對我有所見。”
“跟你回去?”李潤臉慘笑,緩緩退了一步,低聲問,“我還能回得去嗎?”
黃梓瑕不聲地站在他的后,免得他轉逃離,驚其他人。
而李潤卻沒有回頭,并沒有逃跑的樣子。他只是盯著李舒白,一步步緩緩后退著,聲音干而艱難,沙啞得如同不是他自己一般:“四……不,李舒白,你種種手段,騙得了朝野所有人,卻終究出馬腳,騙不過我!”
李舒白見他如此執迷不悟,又不說究竟如何,只能向他走去,說道:“七弟,你不必一一控訴我,先好好將一切都說清楚!”
“別過來!”李潤右手一翻,一柄寒微微的細長匕首,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之上。
黃梓瑕在他的后,看見李舒白的面容,在瞬間變鐵青。他停下腳步不敢再過去,只有眼中流出無限恐懼,他咬牙控制住自己口狂涌的恐懼,一字一頓地說道:“七弟,放下!”
他卻一手以匕首指著自己心口,一手抬起直指李舒白,歇斯底里地大吼出來:“李舒白,今生今世,你總會得報應!”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經朝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進去。
李舒白疾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然而那柄匕首鋒利無比,他對自己下手又如此狠辣,匕首已經深深口。
李舒白瘋一般地抱住李潤倒下的,狂地怒吼著問:“為什麼?為什麼?究竟有事值得你去死?”
黃梓瑕只聽得腳步聲響,已經有人從山徑另一邊跑來了。雖然在極度震驚之際,但還是大急跑去李舒白邊,急聲道:“王爺快走!有人來了!”
李舒白這才悚然驚覺,周圍已經有人圍了上來,而且還是一隊訓練有素的衛士。他本是極其警覺的人,然而此時心神激,卻竟然完全察覺不到已經被人圍住。他咬牙抱住李潤的,站了起來。
黃梓瑕急道:“鄂王爺刺的是心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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