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空明凈如洗，一顆顆星辰鑲嵌在夜空中，碧綠而碩大。

黃梓瑕借著星月之回到夔王府，李舒白果然還在書房中看書。

頭頂四盞翅攢八角細梁宮燈輝燦爛，他已經換了一襲素紗單，純凈的白地流瀉在他上，在此時的燈下，顯得異常潔凈，如同千山落雪。

他那安靜而清朗的姿態，在這樣的靜夜之中，讓黃梓瑕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在瞬間落回了原位。

穿過帷幔，輕輕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下來。

而他頭也不抬，只問：“王蘊對你起疑了？”

點點頭，問：“王爺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把手中的書合上，放在一旁，說，“不過聽府中人說王蘊邀你見面，為防萬一，才給你寄一封空白的信。”

黃梓瑕默然點頭，知道他的意思是，這一封空白信，有事就可以將救回來，若沒事便可不加理會。

“王蘊他……已經知道我就是黃梓瑕。”

“畢竟是自己的未婚妻，而且還是一個讓自己蒙了奇恥大辱的未婚妻，難免要敏銳一點。”李舒白神平淡，若無其事，“他要是看見一個和黃梓瑕長得相似的宦，卻一點都不在意，那才是怪事。”

“但以后可能會有麻煩。”

“不會再有麻煩，因為我會幫你解決。”李舒白說，雖然云淡風輕，但他說的話卻就是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黃梓瑕點頭，因為他這一句話，而忽然覺得心中源于王蘊的那些心慌與悸都消除了。在預中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也在這片刻間消弭于無形。

安心地低頭，微微而笑。

長夜寂靜，兩人相對而坐，在前面的李舒白抬眼看見低垂的面容，案上的宮燈在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暈紅，在玉白的臉頰上，約出一種桃花般的，艷，仿佛此時暗夜中，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春日正靜靜地綻放在他的邊。

他看見燈在的睫上，如同水波般輕輕一，他立即轉開自己的目，趕在看見自己之前，將自己的眼睛轉向案頭，那里的琉璃瓶中，紅小魚正一不地安睡著。

仿佛為了打破這種沉默，李舒白轉而問起其他事：“之前說的，讓你給我一個代呢？”

黃梓瑕頓時想起今日在擊鞠場上，李舒白對說的話。幫助被李舒白從儀仗隊中除名的人，等于是暗地里跟他對著干，簡直是不把這個主人放在眼里了。

頓時覺到比面對王蘊還要巨大百倍的力，連呼吸都滯了一下，才低聲說：“王爺是我的主人，對您，我守忠；張行英是我朋友，對他，我守義。雖然忠義兩難全，可張行英對我有恩，我又必須守禮報恩……所以我思前想后，只能先幫他了。”

“所以，你們之間的關系，比較親厚，而相形之下，我則比較疏遠，是嗎？”李舒白瞥了一眼，緩緩說，“黃梓瑕，你真是有有義，親疏分明。”

黃梓瑕頓時覺得自己后背的冷汗都沁出來了，下意識地辯解道：“王爺對我恩重如山，黃梓瑕大約今生今世也還不起……而張行英是我還得起的。”

李舒白在燈下看著，見一直乖乖地低頭，一副理虧局促的樣子，燈打在的面容上，波，如蒙了一層不安的輕紗。

他這才緩緩說：“其實，張行英如何，我亦沒興趣過問。只是我不喜歡有人瞞著我行事。”

趕俯頭表示認錯。他便轉了話題，問：“薦福寺的事有什麼進展麼？”

黃梓瑕趕將今日在薦福寺的見聞說了一遍，然后又比劃給他看：“那鐵大約兩尺左右長短，并不是筆直，生銹的那一端有半圓彎曲弧度。直的那一端似乎被淬煉過，有一些輕微幽。”

“我明日去大理寺找來看看。”李舒白說著，又看向，說，“還有，我今日答應了同昌公主，讓你手調查邊的古怪，但其實，你無須太過張。雖是公主，但你是我府上的人，并不歸差遣，你介此案也只是幫大理寺的忙，與無涉。所以，若有過分要求，你推給崔純湛即可。”

黃梓瑕一邊在心里悄悄為崔純湛默哀了一下，一邊應道：“是。”

“以及，最大的一個問題是——”李舒白說道，“這兩件事，駙馬與薦福寺那個宦魏喜敏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

“擊鞠場上發生的這件事，幕卻這麼復雜，所以……”一開始，是真的不愿惹火上。黃梓瑕心想著，無奈地朝李舒白看去，用眼神問，你不是一開始也不想介此事的麼？

李舒白明明看出了的疑，卻并不說話，只是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似乎在考慮什麼，但終于還是抬手拉開屜，取出一張紙遞給，卻不說話。

黃梓瑕疑地接過，凝神看著上面的字。

蜀郡舉人禹宣，前月赴京備考，于國子監為助學，協理周禮雜說。同昌公主聞其名，邀之府講周禮，禹固辭再三未果，五日一次府講談。

紙上只有這寥寥數語。黃梓瑕放下那張紙，抿著看向李舒白，卻沒說話。

李舒白淡淡說道：“關于此事，市井頗有流言。”

剛剛在看到禹宣與公主府的關系時，還能勉強鎮定的黃梓瑕，此時臉終于微微一變。

關于同昌公主與禹宣的市井流言……至于是什麼流言，自然不言而喻。

“沒想到吧，他居然會與公主府扯上關系。”李舒白也不看，悠然自得地取過茶啜了一口，目落在琉璃盞中安靜的小魚上，“聽說，他雖然年輕，學問卻很扎實，于先賢著作往往有自己的獨到見解。而且為人治學都十分端正，國子監的諸位學正、助教和學正、學錄等對他都是贊不絕口。”

黃梓瑕站在燈下，默然許久，并不說話。

“對于這位你的……”他斟酌了一下，才又說，“義兄，你準備怎麼辦？”

黃梓瑕低聲說：“他如今一意認為我便是殺害全家的兇手，對我恨之骨。我想……我們如今還是能避免見面，就避免見面吧。”

“有件事，我倒是覺得很奇怪。”李舒白將手中茶盞放下，目緩緩落在的上，若有所思，“他與你相多年，又彼此心，你是什麼樣的人，他本應最清楚不過，為什麼他會執意認定你是兇手？”

黃梓瑕沉默地著他，許久，許久，才低聲說：“他父母雙亡，后來被我父親收養。去年，他考上了蜀地舉人，按律朝廷給他備下了宅子和傭人。他被我父母勸過去居住的第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上我準備過去看他時，發現使君府墻外站著一個被雪落了滿的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已經凍得全冰冷的禹宣。”

說到這里，不由得聲音微有抖，許久才抑住自己的氣息，艱難地說：“他說，自己在新的住不習慣，好像從此之后就沒有了家一樣，所以，半夜無眠，索冒雪走到我家門外，又不好意思進來，只能在門外站一會兒，好像離我們能再近一寸，也是好的……”

李舒白見雙眼含淚，仿佛自己依然還是那個在使君府之中幸福生活的黃梓瑕，的眼睛茫然著空中一點，那里明明什麼都沒有，仿佛在著自己最好的年華，那是已經永遠逝去，永難再現的往昔時。

禹宣貫穿了整個時期，是那時記憶中，最重要最好的一部分。

他移開了目，低自己的聲音，以最平靜的嗓音說：“聽起來，他十分依你們。”

“是……他對我們家人的重視，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更甚——所以，他也就更難原諒，破壞了他最重視的東西的我。”

“除此之外呢？”李舒白又問。

猶豫了一下，把目投向他。

他神平靜，雙手十指叉，將下擱在指上，目深暗地視：“除此之外，必定還有什麼，讓他認定你是兇手。”

黃梓瑕輕輕咬住下，良久，終于用抖的聲音，說：“書信……我給他寫過一封書信。”

“怎麼寫的？”

時隔已久，但黃梓瑕依然清清楚楚記得上面的容。緩緩地，念出那上面最要的幾個字——

“前日赴龍州所查案件已真相大白，二人實屬殉，所謂兇手只是殉未死，茍活于世。唏噓之際，心口如沸，思及你我若到此種境地，我是否亦能舍棄家人，踏上不歸之路？”

聽著一字字吐出當初寫給別人的信，李舒白握著那個琉璃盞的手指，不自覺地收。他強自抑心中的波的暗，緩緩問：“什麼時候寫的？”

“就在……我家人案的前兩天。”

“便是在你家人出事之后，禹宣出示府的那封信？”

“是……”

“罪證確鑿，不是麼？”他的角涼涼浮起一冷笑，目比刀鋒還要銳利，“你自己親手寫下的書信，就是你最大的罪證。”

黃梓瑕咬牙關，沒有說話。

自己親手做下的事，無力回天，不想辯解，亦無法辯解。

暗夜深更，樹影重重。月亮已經被云層遮掩，除了覆照在他們上的燈外，目所及唯有一片黑暗。

李舒白手著琉璃盞，沉許久，才著緩緩開口，說：“你與禹宣之間的恩怨，我不便過問。你自己，好自為之。”

抬頭著面前的李舒白，他在燈下泠然生輝，華流轉，所以顯得格外決絕冰冷。

默然行禮，準備退下。

“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李舒白又說，“相比同昌公主和禹宣，還有一個人，你得放在心上——太極宮中，今日有人傳信給你，要你立即前往覲見。”

黃梓瑕愕然，問：“現在？”

“今日天已晚，明天吧。”李舒白說，“既然有事找你，你近期大約也離不開京城了，而且將要托你的事，必定與郭淑妃及同昌公主有關，所以我想你留在京城接此案，或許也有必要。”

“是。”

他用一雙沉靜而深邃的眼凝視著，說：“最近郭淑妃作頻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皇后召見你，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黃梓瑕默然點頭，聽得他又說：“你有自知之明。若不能完，可不必逞強，到時我自會出面。”

依然點頭，卻倔強地說：“我會做好的。”

他角微微一揚，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說：“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