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的一句話,就似六月晴空中放出一個旱雷,震得眾人瞠目結舌。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王蘊則靜靜地凝視著,他的面容上只掠過一波,仿佛被清風掠過的春水,隨即便恢復了平靜。
他聲音低沉而平緩地問:“楊公公,我不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黃梓瑕直視著他,并不因為他的神而搖:“我是指,仙游寺中出現得那個神男子,就是王都尉您喬裝的。而且您為防萬一,在去西市買那個戲法的道時,還特意化妝出一個更容易被人記憶的特,以誤導追查者,可說是十分謹慎。可惜您弄巧拙,卻在一個關鍵的環節上,不小心了行藏。”
“什麼關鍵環節,我怎麼完全不知曉。”王蘊不怒反笑,神依然雍容自在,“楊公公,按你剛剛的推斷,是當時仙游寺的人喬裝打扮的話,那麼無論是侍衛或者侍都有可能做到,你又如何一口咬定就是我呢?”
“只因你弄巧拙,原本意圖將本案引向龐勛鬼魂作祟,以破壞這樁婚事,可誰知道,當時你留在供桌上的那枚大唐夔王的箭簇,最后卻暴了你的份!”
王蘊一直輕松自在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波,他盯著黃梓瑕,問:“那枚箭簇,怎麼會與我有關?”
“夔王府已派景軼前往徐州調查過,箭簇屬于龐勛殘部買通城樓衛兵所盜。在箭簇失蹤后不久,一伙龐勛殘部出現在附近州府,一路北上。最后在長安城郊失蹤。雖然京中頗有傳言,但我想在座諸位必定都知道原因。”
李舒白在旁邊平靜地說道:“你是不是指,今年三月,京城防衛司獲知流寇在京郊出沒,于是右都尉王蘊率兵迎敵,盡誅殘兵那件事?”
“是。然而殘兵被滅之后,那枚消失的箭簇卻沒有出現,直到幾天后,出現在了仙游寺。夔王府準王妃到仙游寺中祈福,調京城防衛司的人自然說不過去,所以當時跟您過去的,全部都是夔王府的私軍。換言之,能拿到那枚箭簇的京城防衛軍不,能在仙游寺裝神弄鬼的王府軍也不,但同時有可能兩者都備的,唯有王蘊王都尉您一個!”
王蘊微皺眉頭,還想說什麼,但隨即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能說道:“楊公公……真是料事如神。”
王麟怔愣在當場,一不,只看著自己兒子發呆。
皇帝看向皇后,卻發現只怔怔著黃梓瑕,臉上神僵。他輕握住皇后的手,只覺冰涼一片,便雙手將的雙手攏在掌中,說:“你別擔心,王蘊既是你堂弟,也便是朕的堂弟,不管如何,朕會照拂他。”
皇后回頭看他,角微啟,似乎想說什麼,但許久許久,皇帝也只聽到“多謝皇上”這四個模糊的字。
而李舒白面帶著凝重的神,反問王蘊:“這麼說,一切都是你做的?傳播龐勛冤魂索命流言的人是你,讓王若失蹤的人也是你?”
“是……全都是我。”
出聲的人,正是王蘊。
他看了黃梓瑕一眼,轉向帝后跪下請罪,說:“微臣求皇上降罪,此事……全都是微臣一時起念,以至于行差踏錯,演變如今這種局面,微臣罪該萬死!”
“哦?”皇帝微微皺眉,問,“你又是為何要害王若?”
王蘊說道:“因我覺到王若在被選為夔王妃之后,似有異狀。經我問邊人,才知道原來在瑯琊早已心有所屬。并且,閑云等曾發現私下發誓,意在嫁過去當日鬧一場大風波。微臣……聯想到當日我的未婚妻黃梓瑕所作下的一番不堪事,覺此事后果堪憂,于是便決定破壞此樁姻緣。”
黃梓瑕聽到他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口猛然一跳。
眼角的余看見王蘊正回頭看著,只能強自抑自己,不讓臉上神泄自己的。
只有藏在袖子中的雙手,暗暗地握,指甲嵌掌心,那一點刺痛提醒著,讓勉力維持自己的平靜。
李舒白瞥了一眼,見外表并無異狀,便又低下頭,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扇墜去了。
只聽王蘊說道:“當時王若已經是夔王親自選中的王妃,我心知此時已經絕不可能悔婚了,只能私底下暗手腳。因夔王當年平定龐勛之威震天下,我便想到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所以才針對此事,特意設計了龐勛冤魂作的假象,以混淆視聽。也正因如此,皇后邊的及宦等都知曉我王家不易,愿意私下幫我。長齡等人助我,皇后實不知,請皇上寬宥明察。”
黃梓瑕聽完,皺眉片刻,反問:“那麼,一開始王若的庚帖上出現紕,便是你做的手腳?”
“紕?”王蘊一時尚不明白。
“那張定親的庚帖上寫著,瑯琊王家分支第四房王若,大中十四年閏十月三十日卯時二刻生。但事實上大中十四年閏十月,只有二十九日,并沒有三十日。”
“這是我的疏忽。”王蘊輕嘆,點頭道,“我在看到族妹王若的庚帖時,發現去世那日正是夔王母妃忌日,按理是絕不可以選的。是以我便自作聰明,在空缺填上了閏字。而誰知司天監因顧著皇后,竟然沒有加以驗證,直接批了一個吉字就選了。我當時還以為僥幸功。誰知卻惹出如此多的事端來。”
“那麼,錦奴的死呢?”
王蘊抬頭著,站在門口線最強之,午后的正斜進來,照得一通,無瑕無垢。
芒刺目,在這一刻,王蘊忽然覺得不敢直視。
所以他閉上眼,說:“是,一切都是我設計的。我先散布謠言,然后在宮中調防衛司兵馬時,利用職務之便將王若帶走。為了永絕后患,我又毒害了材與王若差不多的琵琶錦奴,然后移尸雍淳殿……”
王蘊聲音平靜至極,仿佛在講述著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只是我沒想到,最后真相終究會被揭發,楊公公真是料事如神,一切都逃不開你的法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告訴我。”黃梓瑕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給錦奴的松香中下毒的?”
“是那日在綴錦樓中,我趁人不備下的毒。然后尾隨著,等倒下的時候,便將帶宮中,放在雍淳殿東閣。”
“你在說謊!”黃梓瑕冷冷地穿他的謊言,“那日錦奴在綴錦樓中,對那盒松香十分珍惜,一直都放在自己懷中,并且說自己從賜之后就一直藏在懷中。而你一直坐在對面,請問你有什麼機會給下毒!”
王蘊皺雙眉,把目轉向一側,不再說話。
黃梓瑕點頭道:“在這個案件中,王都尉您所做的,只是一開始修改庚帖和仙游寺的那一次敲山震虎,后來的一切,您沒有做過,就算想承攬上,也是徒勞。而真正的幕后兇手,我想應該是——”
黃梓瑕在說到這里的時候,終于微微遲疑了一下。
的目過面前的帝后與王家父子,看向了李舒白。
李舒白看見,那始終無所畏懼的一雙眼,在這一刻,也終于染上了一后怕與猶疑——自然知道,自己這一句話說出來,也許不僅僅是真相,更有可能是自己必死的宣言。
李舒白著,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神平靜而從容,就像他那時說,“無論如何,我保你命”時一樣,看似云淡風輕,背后卻藏著堅不可破的承諾。
黃梓瑕按住口,覺得那種因為張懼怕而涌上來的遲疑如水般自的四肢百骸緩緩退去。整個人的神智異常清明,所以,毫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盡管王都尉您不惜一切想要保住真兇,盡管王家如今滿門的榮寵都在這人上,但真相就是真相,一百個,一千個替罪羊,也無法掩飾手上的跡!”
黃梓瑕的目,落在王皇后的上。
王皇后王芍,這個此時素淡妝依然容人的傾世人,靜靜地坐在堂上,端坐如一朵無風的午后恣意綻放的牡丹。
“王皇后,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是您。”
燕集堂上,一片死寂。
皇帝慢慢放開了王皇后的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
閑云與冉云已經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王麟臉鐵青,下的胡須微微。
唯有李舒白神如常,他把玩著手中玉扇墜,口氣平緩:“楊崇古,妄議皇后殿下是什麼罪,你知道嗎?”
“死罪。”黃梓瑕不假思索口而出。
“那你還敢胡說八道?”
“回王爺,我所說的一切都是證據確鑿,沒有一句妄言,也不曾胡說八道。”
“楊宦。”王皇后終于開口,聲音略有沙啞,但依然帶著那種拒人千里的威儀,“你說此案與我有關,我愿聞其詳。第一個想聽的,就是我與阿若同姐妹,又如何要讓在大婚前失蹤,落得如今生死不明?”
“是,您與王若極深,見過的人都會嘆那種溫,這在您這樣的上位者上是很有的,所以我在看見的時候,真覺得難能可貴。”
“所以?”冷冷一哂。只是這冷笑極其勉強,幾乎只是牽了一下角。
“十二年前您宮為后,那時候王若估計只有四五歲,我當時只想,兩個年紀相差那麼遠的堂姐妹,您又似乎是長房庶出的,與四房的王若關系應該會十分疏遠,就算好,也應該只是那種同氣連枝為了家族的,為何你會對王若,有這樣超乎尋常的關?”
“是我們王家這一代中十分特出的一個兒,我自然看重。”王皇后僵地說。
黃梓瑕不置可否,低頭說道:“由此,我便開始考慮第四個問題,那便是,皇后殿下您為什麼要破壞這樁親事,讓王若失蹤。”
王皇后冷笑,微仰下,似乎不屑看一眼。
黃梓瑕毫不在意,繼續說:“我對王若份起疑,是在我傳授王府律時。我在日常中發現王若自學過的琴曲,并不是王家閨秀應有的大雅之聲,而竟是花街柳巷的俚曲。”
王麟悻然道:“這是我王家對子管教不嚴,與皇后殿下何干?”
“是,但同時,我在從宮中回去的路上,幸得王姑娘同車送我一程,在馬車上,我遇見了并未跟進宮,但應該是一直在馬車上等著的一位四旬婦人。”黃梓瑕轉頭看閑云與冉云,說,“我先問你們,當初隨著王姑娘從瑯琊老家過來的那位大娘,你們知道嗎?”
兩人畏懼地互相對視,不敢說話。
王皇后冷冷道:“有什麼,你們照實說!”
閑云與冉云嚇得一起點頭。黃梓瑕又問:“那位大娘,姓什麼,什麼名字,如今又去了哪里?”
閑云遲疑地說:“……我好像聽姑娘馮娘,但我們相沒幾天,就回老家去了,所以不太清楚……”
“是嗎?回老家了?”黃梓瑕從袖中取出自己托人臨摹的那張陳念娘和馮憶娘的那張小像,問,“你們可還記得馮娘的模樣?”
閑云與冉云抖抖索索地將自己的手指向畫上的馮憶娘。
“這位畫中人,名馮憶娘。四五個月之前,故人之托,送故人之上京,就此再無音訊。”
只這寥寥數字短短片言,讓在座所有人都仿佛窺見天機泄,不由自主地臉都難看起來——護送的故人之,只可能是一個人。
“因馮憶娘遲遲不歸,相依為命的師妹陳念娘,就是畫上這一位——”黃梓瑕將自己的手指移到陳念娘的上,“從揚州云韶苑出發,上京尋人,巧遇錦奴。錦奴曾舉薦宮,只是皇上皇后與太妃并不喜歡古琴,所以并未能借助宮中力量尋找到馮憶娘。后來鄂王所聘,我拿著這幅小像幫到戶部詢問時,卻沒有馮娘的下落——王家并沒有將的名冊遞送到戶部。”
王麟沉著臉說:“那段時間事太過忙碌,再加上很快就回去了,是以并沒有到戶部報備。”
“真的是回瑯琊去了嗎?”黃梓瑕并不畏懼他的神,說道,“不巧,我在戶部正遇上一個去理完幽州流民的小吏,他認出畫上的馮憶娘是死去的流民之一,并記起那尸的左眉,有一顆黑痣。”
王蘊的眉尖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而閑云與冉云更是已經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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