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重重金琉璃瓦下守衛森嚴,清凈無人。朱槙將侍衛留在宮門外,踏了殿中。
殿香霧彌漫,木魚輕輕扣響。
守在門口宮婢在他面前跪下,將陶盞舉過頭頂,道:“請殿下凈手。”
盞中盛無清水,寓意洗凈塵埃,潔凈污垢。
朱槙面無表地看了一眼,還是依言凈了手,才繼續往里走。
殿幔帳垂地,火燭長明。淑太后正跪在絨毯之上念經文,面前放一張長案,長案上供奉著一尊觀世音菩薩。
朱槙走到后,了袍半跪下請安:“母后。”
淑太后聽到靜才轉過,早已容老去。但依稀能見得年輕時候應該是極難得的人。出了笑容:“一別半年,槙兒可算是回來了。”又問,“你哥哥得了風寒數日未好,你可去瞧過了?”
朱槙道:“兒子回宮先來探母親,皇兄那里還未來得及去。”
“你一會兒還是去看看他吧,他掛念你已久了。”淑太后走過來扶了他起:“那日你平定了襖兒都司部,他甚是為你高興,本想宣你回京賞,你卻不愿意回來!你哥哥又一向是易多心之人,為此幾日不能安寢,以致了風寒。”
朱槙卻并不愿就此多說,只是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問淑太后,“母后既是想禮佛,去小佛堂不就是了,何故設在寢宮之?”
淑太后卻道:“你哥哥一病頗久,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再者,蕭太后一死,總是我心不安。”說著嘆氣,似有若無地看了二兒子一眼,“蕭太后待我不薄,當時即便你助你哥哥奪權功,也不該囚殺之!邊的丹,更是我看著長大的,何止被毒死宮中。”
朱槙聽到這里眉峰一皺,他抬頭,語氣微寒道:“當初蕭太后執掌政權,蕭家日益壯大,長此以往搖國本。母后也說想皇兄手握大權,我便謀劃了這場宮變。但我囚蕭太后卻未曾殺。不知母后為何以為,是我所殺?”
淑太后見兒子似乎因此不高興,便不敢過多言語,但心卻在腹誹。
不是他,那還能是誰?誰有這樣的手段,誰有這樣的魄力。
他二十歲在寧夏征戰的時候,當時的寧夏總兵見他年輕,不聽從于他的指揮。正是戰事近,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竟一刀斬下寧夏總兵的頭顱,砍斷了所有非議他的聲音,雖這場戰役奪得了勝利,但他煞星之名卻也傳遍了大周。
“罷了,我也只是一提罷了。”淑太后勉強地笑了笑,“倒是你如今二十有八,可考慮再娶王妃一事?”
朱槙淡淡道:“這事倒不必母后心,兒子暫沒這個打算。”
“但你哥哥說,你邊長久無人照顧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國公曹家的嫡長正值華茂,意許配給你。”淑太后想勸他,“如今這滿朝野里,也就淇國公家這位嫡長配得上你了。”
朱槙聽到這里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語氣卻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給我賜婚過一次,如今還是算了吧。”
淑太后低低一嘆,不再多勸了,越說得多,二兒子只會越發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再久留,告退離開。
他出來的時候,天已漸黑,深藍的天際浮上幾顆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轎攆,示意抬轎前往乾清宮。
他其實不愿意見淑太后。淑太后生單純,能在這皇宮之中活這麼久,的確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護的緣故,再加之蕭太后不是個喜歡和嬪妃爭斗的人,自然能讓淑太后安全無虞。淑太后也確實是個好命之人,當年宮就接連生二子,鞏固了的妃位,到如今不費吹灰之力坐上太后之位,只需得旁人庇護就行了,到如今也還是個單純的子。
朱槙不大喜歡和淑太后說話,一則是因兩人觀念不同,完全無法流。二則總是三句話不離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聽了就覺得煩悶。但總歸也有生養之恩在里面,淑太后的話他也不會完全的不理會。
轎攆很快到了乾清宮。
落轎,轎,朱槙自轎出。
乾清宮宮燈萬千盞,浮于傍晚之中。天際泛著暗紫,將這一切襯托得越發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來,乾清宮門口的守衛和太監紛紛跪下行禮,有人立刻進去通稟。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來這里的確正是宮變那時候的事了。
蕭太后被他困在乾清宮里,這個手握大權,叱咤風云了一輩子的人,面居然尤其平靜,甚至若你只看的神,會以為早已預料到了今日的景。
當時蕭太后語氣平和地說:“我敗于你之手,倒也是無怨無悔。我年過半百,便是死也無妨。但我那侄丹卻不足雙十,還請殿下饒一命,放歸回山西老家。”
他當時聽到還一笑。
丹縣主,他不僅知道此人,還尤其的印象深刻。因為曾經派人刺殺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點得手。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知道的吧。因為從未有人離殺死他這麼近。
后來,他還知道了丹縣主的一些事,甚至這些事,恐怕自己也不知道。
他當時并未答應太后什麼,只是告訴:“我亦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太后放心就是。”
蕭太后這樣一生攝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實這句話是再薄弱不過的。朱槙不殺,但別人卻未必會放過,所以只是緩緩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其實后來朱槙覺得,丹縣主活著也未必好。對于這樣的子來說,活著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進去,卻看到一子被宮人簇擁走出來,穿遍地金褙子,戴吐東珠的金簪和整套頭面,面容艷。一見著朱槙,先是一愣,隨后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剛聽到外頭的請安聲,原是靖王殿下回來了!”
“徐貴妃。”朱槙道。
徐貴妃卻看著他片刻,才說:“邊疆清苦,甚是勞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減了一些。”
“勞貴妃掛心。”朱槙與徐貴妃并不甚,略一點頭。隨后示意要走,了殿。
徐貴妃卻看著朱槙高大寬闊的背影,失神了一會兒,才對宮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傳遍了京城。
因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幾個武,革除職,投大獄之中,一時間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麼,為何肅清場,自己又會不會大禍臨頭。
而靖王回來的第三日。宮中就傳來了消息,薛聞玉世子的封號下來了。同時還將薛聞玉選金吾衛之中,任總旗一職。
定國公府自然是一片喜樂,定國公還特意擺了席面,請了薛家和幾個相的世家一并過來赴宴。又因上次傅庭邀請了定國公府去傅家家宴,故老夫人也邀請了傅家前來赴宴。
元瑾、元珍便和老夫人一起在花廳待客,定國公領著聞玉在外接洽男賓朋。
當看到徐婉和傅庭一起自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元瑾笑容微微一滯,老夫人卻帶著迎了上去。
“傅夫人難得來一次,傅夫人不曾來?”左右不見傅夫人,老夫人便問了一句。
傅庭就道:“家母本是想來的,怎奈抱恙不能見風,還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自然只是笑了笑說無妨,對后的拂云道:“去告訴國公爺,就說傅庭傅大人來訪。”
本以為傅庭是不會出席的,畢竟這多是眷來往,男子總還有公事要做,多半不得空。沒想到他竟然來了,自然要趕通知定國公一聲。
元瑾也是微微一笑,從老夫人側退后一步,告訴要奉茶的丫頭道:“上茉莉香片即可。”
今兒宴請賓客,皆用霍山黃芽,但記得傅庭是喝不慣的。
等眾人到花廳坐下,上了茶,徐婉打開了茶蓋,聞到是茉莉花香的味道,便笑道:“貴府這茉莉香片香極了,我聞著也覺得清爽。”
老夫人聽到這里,看了元瑾一眼。“方才便聽元瑾叮囑了上茉莉香片,不想正好得了傅夫人的喜歡,卻是心巧了。”
老夫人卻是誤會了,孩家的多香片。以為元瑾是看到徐婉來,所以才讓丫頭換了香片。
元瑾又不想解釋,只能應了:“夫人喜歡就是最好了。”
徐婉聽到元瑾二字,卻是神一怔。連旁的傅庭都停下喝茶,看向了薛元瑾。
“這位姑娘名喚元瑾,倒不知是哪兩個字了?”徐婉問道。
當初二人在宮中初見時,正是夕向晚,余暉滿天的景,元瑾告訴徐婉:“你不必喚我丹,你可以我的名字。”
尚才十歲的徐婉問:“那你何名字?”
元瑾才告訴:“我元瑾,元是首,因為我是家中的嫡長。瑾,便是玉之意。旁人都我做丹縣主,但你是我的友人,可以我的名字。”
徐婉就溫地笑了笑,道:“那我人前還是你縣主,人后,我便稱你為阿瑾。”
徐婉生溫,容易被旁人欺負,元瑾一向會護著一些。
直到有一日,聽到徐婉焦急地和傅庭說:“蕭元瑾這般跋扈驕縱,本就不配如今的一切!你又何必……”
而徐婉不知道,就帶著宮婢,站在一墻之隔的地方,靜靜地聽著。
元瑾之前,聽過很多人這樣說,不僅說跋扈專橫,還說蕭家把持朝綱,大周。從未在意過,但沒想到這話是出自徐婉之口。那時候并沒有著急著沖出去,要找徐婉討個說法,而是很長一段時間靜靜的思索,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有什麼地方讓徐婉對有這樣的看法。但是始終沒有一個結果。
后來只想出了一句話,高自是不勝寒。越站得高,旁人就越想在你上得到更多的東西。
所以太后只信任和父親,因唯有親不會背叛,不會算計。
所以后來就日漸疏遠了徐婉。
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當初的場景,元瑾就緩緩道:“我名喚元瑾,元字乃首,瑾是玉之意。”
而聽到這里,徐婉的神霎時就變了!
表現得太過明顯,以至于老夫人都怔了一下:“夫人怎麼了,可有什麼地方不合意?”
徐婉搖搖頭,勉強笑道:“只是姑娘的名字,和我一個故人的名字相似罷了。”
老夫人便笑了:“原是如此,那夫人還和元瑾有緣呢。卻不知是你哪個故人之名?”
徐婉沒有說話,在旁邊的傅庭卻淡淡道:“是丹縣主。”
老夫人更是錯愕,卻聽傅庭繼續道:“雖名滿京城,卻非親之人不知,本名是蕭元瑾的。”他抬起頭看著元瑾,繼續道,“這位姑娘非與有緣,而是與丹有緣。”
老夫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半晌才說:“那倒是真的巧了。”
元瑾則垂眸站著,似乎并未覺到傅庭在看。
徐婉一愣,對傅庭突然接話到不大舒服,笑著道:“正是丹縣主,不過如今蕭家都已覆滅,也不在了,蕭家那些臣賊子也已伏誅,所以也沒有再提的必要。”
丹縣主已經了一抔黃土。縱然有的人再不愿,過去也只是過去了。
而元瑾聽到說這句話,卻是眼神一冷!
臣賊子!
蕭家這些年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親常年在外駐守邊疆,為國征戰。即便是有些不妥之,又何至于被人說臣賊子!知道徐家勢必針對了蕭家,在蕭家覆滅的過程中,徐家肯定出了不力。而看徐婉這個態度,恐怕也是在其中出了不力吧!
這和的外表下,當真是藏著一顆縝而毒的心。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也不會信的。
如何能容忍旁人對于蕭家的侮辱!
徐婉雖是笑著,抬頭卻對上了元瑾冰冷的眼睛,一時愣住。而等再看時,又發現元瑾的神已經恢復了正常,并不能看出異樣。
有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正是這個時候,卻有個小廝匆忙地跑著進來,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禮,才道:“老夫人,國公爺讓我過來傳個話,太子殿下要過來。讓您且準備著,一同去門口接駕!”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嘩然。
太子殿下竟要過來!
而元瑾,則緩緩地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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