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這幾日倒有大半功夫是在替陸繹退還大小員所送禮品,在陸繹篩選過后,哪些人的禮品可以收哪些人的禮品不能收,一一地給人退回去,整個揚州城趕著馬車繞來繞去,估著馬的肚子都快筋了。
剛過晌午,趕慢趕,惦記著飯點趕回來,剛剛停好馬車,進驛后院角門,就又被人復拉上馬車。
“大人?怎麼了?”看著陸繹,奇道。
“上次沈夫人給你的藥,你帶著麼?”陸繹先進了馬車,放下車簾后才低聲問。
今夏點點頭。
“出城西,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道。
“誰?”
“到了你就知曉。”
今夏楞了楞,遂不再多問,駕車據他的吩咐往城西駛去,最后停在了那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之外。
穿過這片竹林正是沈夫人的住所,詫異地想:莫不是沈夫人回來了?
跟著陸繹往竹林里面行去,也不知沈夫人走時用了什麼法子,原先竹林中的那些蛇已了許多,偶爾見到一兩條,也是意趣闌珊地盤在高,就不理會底下的行人。
直進到竹林深,陸繹徑直進了沈夫人的屋子。
今夏跟在其后,見屋仍是空的,顯然沈夫人并未回來,直行到里間,才看見竹床上躺著一人,面目不清,待近前細看,不吃了一驚。
“他、他……他是阿銳?”
陸繹面沉如水,點了點頭。
今夏不可置信道:“他怎麼會……變這樣?”
眼前,躺在竹床上的阿銳蓋了件陸繹的外袍,看面部便有多傷痕,已經紅腫潰爛,若非今夏尚從細微辨認,看不出他是阿銳。
今夏稍稍掀起一點外袍,阿銳上也有多傷口,皆與面部傷口一樣潰爛,雖然已經清洗過,但仍甚是可怖,令人難以直視。皺眉頭,蹲下子仔細檢驗那些傷口,發現傷口都不深,沒有任何致命傷,最重要的是傷口有毒。
傷他的人簡直是在故意戲弄他,在他上劃滿刀口,卻無一刀取他命,存心是要他慢慢傷口潰爛,盡折磨而死。
“這是東洋人袖里劍上的毒,和大人你前番時候所中的毒一樣,只是這麼多傷口……莫非他是遇上仇家了?”今夏費解,從懷中掏出沈夫人留下來的藥,正想給他上藥,卻被陸繹攔住。
“我來。”他接過藥去,“沈夫人是說這藥服外敷,對吧?”
今夏點點頭:“對。”
“你去燒點水。”
陸繹將打發出去,才掀開外袍,給阿銳上藥,其間阿銳一直于昏迷之中。待今夏燒好水進來時,阿銳上的傷已經盡數上過藥。今夏把藥丸在溫水中化了,用小木勺一點一點地喂他喝下去。
能做的都做完,今夏長呼口氣,問陸繹道:“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繹眉間深皺:“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這樣了。”
“莫非這附近還有東洋人?上次沒剿清?”今夏猜度,“可憑阿銳的功夫,若只有一兩名東洋人,不該被傷這樣……大人,你說你找到他,你一直在找他麼?”
在某些事上實在是非常敏銳,而在某些事上又遲鈍得驚人,陸繹向,實話實說道:“我和他談過一次,之后我以為他很快就會來找我,但他一直沒有來,然后我聽說上曦也在找他……”
今夏了眼阿銳,轉向陸繹:“和他談什麼?”
陸繹卻不愿再多說:“我猜測,是嚴世蕃發覺了什麼,對他下了手。只是我不明白,嚴世蕃怎麼會有東洋人的毒?”
“他,和東洋人有勾結?”今夏駭然,“勾結倭寇,他的膽子也忒了吧!”
陸繹默然不語,盯著竹床上昏迷不醒的阿銳,一切都要等到他醒了才能有答案。
今夏支肘托腮,也看著阿銳,忽得想起一事:“大人,咱們明日就去浙江,他怎麼辦?”
“帶走。”
陸繹早已想過,雖說嚴世蕃已離開揚州,但揚州仍有他的耳目,阿銳斷然不能留在此地,只能帶他走。安排他也已考慮妥當:“明日你雇兩輛馬車,其中一輛專門裝那些禮品,命楊岳押車,到時候就讓阿銳藏在這輛車中。”
今夏頓時明白了,車中有眾多禮品,丟一件也是個麻煩事,閑雜人等為了避嫌是不會靠近馬車的,加上有楊岳押車,更加妥當。
“他……傷得這麼重,死了怎麼辦?”阿銳上臉上匝匝足有上百道傷口,遠遠超出此前陸繹的傷,今夏擔心他熬不過去。
陸繹沉默了良久,才低低道:“他心里有仇人,這樣的人,命總是要幾分。他的心里還有意中人,惦記著,他就舍不得去死。”
今夏聽著,看著陸繹的側面,突然很想問他:那麼,大人你的心里有什麼?
這個問題在舌間繞了繞,終是礙于份有別,不敢造次,沒有問出口。
守著阿銳直到傍晚時分,也不見他有什麼起,今夏心中有些焦急,因今夜謝百里專門為和楊岳備下踐行宴,若是不去,拂了謝百里的好意,著實不妥。今夏躊躇再三,不得不向陸繹說明緣故。
“他要替你踐行?”陸繹斜靠在竹椅上,微微挑眉,“怎得,真把你當兒媳婦了?”
“怎麼可能,他就是看在頭兒的面上。”今夏總覺得陸繹語氣怪怪的,又說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陸繹也不看,自顧自繼續道:“說不定他放心不下,想讓謝霄陪著你走一趟,這才是他真正用意。楊前輩大概也求之不得吧。”
“怎麼可能……”
“未必不可能……”陸繹哼了一聲,瞥,“這兩樁親事,你到底挑哪家?”
“哪家我也沒打算挑呀,謝霄這邊我都跟他說明白了。”今夏忙道。
“這種事,你能說得明白才怪。”他沒好氣道。
“真的,真的說明白了。”眼看天暗沉下來,今夏估快趕不上開席,心里著實急得很,“大人,我能去了麼?回頭我多帶點吃的給你,好吧?你吃什麼?”
“你看著辦吧。”
陸繹理不理,擺手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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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謝府的形是今夏始料未及的。
原本,謝百里只是想設個家宴,算是給今夏和楊岳踐行,可沒想到晌午時分謝霄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師門的信。
謝霄與上曦師出同門,是南林寺俗家弟子。眼下浙江倭寇橫行,民不聊生,直浙總督胡宗憲上山拜見了林寺方丈,方丈遣弟子下山保護百姓,俗稱林僧兵。與此同時,方丈書信給眾位林俗家弟子,請他們前來浙江相助,共抗倭寇。
此書信一到,謝霄一看就坐不住了,連忙喚來上曦,把書信遞給看。
上曦看罷,什麼都不說,只問道:“老爺子知曉了麼?”
謝霄煩惱地皺皺眉頭:“我就是想先找你商量這事,我剛回來沒多久,老爺子肯定不答應;你又是堂主,幫務也放不下,老爺子更不會不答應了。”
“不管怎樣,去還是不去,都得讓老爺子知曉。”上曦朝他道,“像三年前的不告而別,你以為老爺子還得了第二次麼?”
“……我知道了。”謝霄明白的意思,“我去找老爺子。”
謝百里看過信,一直沉著臉,未有任何表態,只吩咐家仆去將上曦的爹爹上元龍請到府中來。上元龍一來便進了老爺子的室,門關得的,不知在商量什麼。
兩個小輩不知長輩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藥,只能在外間花廳中等候。上曦倒罷了,謝霄卻是坐立難安。
“早知就不該聽你的,你瞧,把你爹爹也來了。”他煩惱道,“他們倆在一塊兒,肯定想著怎麼把咱們看得牢牢的,最好栓在他們腰帶上,哪里也別去,這樣他們最省心。”
正巧楊岳扶著楊程萬也來到花廳,聽見謝霄抱怨,楊程萬問明緣故之后,長嘆口氣。
“楊叔,您為何嘆氣?”上曦問道。
楊程萬看著他們,又看了眼楊岳,苦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們現下還年輕,又怎麼會懂,等將來,你們自己有了孩子,也就明白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謝霄湊到楊程萬跟前,“楊叔,您跟我爹爹是多年的好兄弟,您倒是說說,我爹肯不肯讓我去浙江?”
“為人父母者,哪一個舍得讓讓自家孩子去涉險的,”楊程萬答道,“況且還是去那麼遠的地方。”
謝霄沮喪道:“那就是不會答應了。”
楊程萬輕嘆口氣,正要再說話,卻見謝百里與上元龍走了出來。
“爹爹!”
“爹爹……”
謝霄與上曦都趕忙迎上前。
謝百里并不理會謝霄,徑直走向楊程萬,笑道:“說好今夜替孩子們踐行,咱們老兄弟幾個也好好喝一盅。”
“爹、爹……”謝霄跟在謝百里邊,“您倒是先給句話,別老讓我猜行不行?”
謝百里轉頭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急什麼,老子還偏不讓你去了!”
“您怎麼不講理!我這些日子……”
謝霄急了,話未說完就被上曦拽住,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莫再說下去。
上元龍看在眼中,便將上曦喚到邊,問道:“曦兒,你怎麼想的?”
上曦如實道:“師門有命,曦兒義不容辭,只是幫里事務無人接手,我擔心的是這點。”
謝百里聽在耳中,沒好氣地朝謝霄道:“你看看人家。”
“人家怎麼了……”謝霄不明白老爺子怎麼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我也擔心幫里,可這事,總有分個輕重緩急吧……”
“你還是別說話了,你一說話我腦仁就疼。”謝百里打斷他的話,見酒席都已齊備了,獨獨不見今夏的蹤影,問楊程萬道,“今夏那孩子,怎得這麼忙?好歹是個姑娘家。”
“別等了,咱們先吃。”楊程萬道。
“那怎麼行,今兒就是給他們踐行的,再等等。”
正說著,今夏趕了回來,一進門便被楊程萬薄責了幾句,連忙向眾人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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